一
我是在一个极其偶然和相当无聊的午后遇见大眼的。那天特别的热,树上的蝉虫都懒得再发出声音,慢吞吞地爬回窝做梦去了。其实我从心里迫切地渴望甚至于比它们更想睡觉,但事实很明显的摆在眼前,如果今天下午赶不到锦州那家啥都敢和你签合同而后让你上西昌提货的业务单位,一笔不多不少的货款从明天开始将不复存在,而我也将在单位同一类人的圈子里威信扫地,遭受到无以伦比的沉痛打击。因为据相当可靠的内线消息,他们即将破产。谢绝了几个朋友执意相送的好意后,我独自去了沈阳火车站。
票买好后,我看了看时间还早,一颗早已潮透的心被酷暑中的炎炎烈日熏烤的烦躁不安,索性去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要了半斤饺子两瓶啤酒,自斟自饮起来。
“你去哪?”不知何时,对面坐了一个眼睛大大的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年青人,操沈阳话斜眼问我。
“锦州。”
大概听出了我不是本地人,小子说话开始猖狂起来:“我说哥们,饺子就酒,日子过得不错啊?”我突然明白过来碰上了什么人,懒得搭理他,笑笑。
果不其然,他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别只顾自己吃啊,哥们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我翻眼瞪他:“你吃没吃饭管我屁事。”
“你小子找抽怎么的,”年青人急了,“老子刚从山上下来,掏俩钱给哥们弄口饭吃咱们就算了,不然``````”
“不然你还想怎么的,你他妈从大牢里出来还比谁光彩不成?”我也火了,打断了他的话,随手拎起了一个空啤酒瓶。
年青人没敢妄动,皱着眉头拿眼瞪我,我坐下继续吃饭。半晌,年青人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皱巴巴的烟,问我:“哎,有火吗?”
我没好气地掏出打火机扔给他,点着烟后,年青人看了看打火机,说:“这个给我做个纪念,行吗?”
“不行。”我斩钉截铁。年轻人放下打火机,讪讪地走了。惊魂未定的老板过来拍着我肩膀说小伙子你真有种,前几天有个浙江人在这儿被刚刚那人讹去一百多块钱还有一块手表,最后一句话也没敢说,你一个外地客,人生地不熟的我真怕你们打起来。
我笑了:“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怕他干嘛?”把帐结过看看时间差不多就上车了。
到锦州后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后威逼利诱要起诉他们,末了不得已我从住的宾馆雇了两女孩,深更半夜专往他们老总家敲电话,就说一句:“请问XX回来了吗?这下我可放心了。”总算老天有眼,还没怎么再下狠招,他们老总就哭丧着脸的把钱给送来了,否则他老婆三天两头哭着喊着要和他离婚。
再回沈阳,心情不错,下了车我感觉有点饿便又去了那家饭馆。老板见是熟客招呼完了就亲自出马下厨做菜去了,我就着俩凉菜开始喝啤酒,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声音:“哥们``````”我抬头,是那年青人。年青人先是一愣,随后也认出了我,我俩都笑了。
年青人转身欲走,我说别走别走,今天我请你。年青人也不客气,回身坐下了。我问他你贵姓啊,他说别整那文绉绉玩意儿,他们都喊我大眼,你也喊我大眼得了。你比我大,我就当你是我大哥吧。
大眼问我是干哪行的,我如实相告。大眼不信,说那天看你凶巴巴的我还以为是便衣呢。我笑了,说要是便衣还能让你跑了?大眼也笑了。我问大眼,你年纪轻轻的干嘛非得干这种缺德事,这整天提心吊胆回头还得给收了去。大眼叹了口气,看看我说:“大哥,你以为我不想找别的事哇,初中一毕业我们家老爷子就不在了,让我顶职进厂干活。谁知道没过两年厂子倒了,下了岗我四处的找活干,可这市里一多半企业都快不行了,减人还来不及,象我们这样一没文凭二没技术的又有谁要呢?”
我疑惑地问他:“你没坐过牢啊?“
大眼不好意思了,“嗨,我那都是吓唬人的,真要碰上几个象你这样不买帐的,我还真不敢动手。其实从小到大,我哪次打架都吃亏。”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菜上齐了,我俩边喝边聊。吃完饭,大眼非拖着不让我走,说咱哥俩有缘,今天晚上说什么也得上兄弟那吃去,咱们再好好唠唠。我想想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就随大眼去了。
二
大眼家在东郊,这里因为曾一度被数名导演相中拍了几部以反映沈阳小市民生活为体裁的电视剧而轰动一时。屋里黑漆漆的,霉气很重,大眼指着一个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对我介绍:“我妈。”转身出去了。老太太艰难地冲我微笑:“来啦,您随便坐,别嫌家里埋汰,我身子骨不好,也没空拾掇。”我忙说:“阿姨您躺着别客气,我和大眼不外。”说话间大眼手脚麻利地搬了一箱酒进来,说咱哥俩今晚喝个痛快。我问你妈的病是怎么回事,大眼说老毛病了,风湿偏瘫。
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开始坐下喝酒。老太太在大眼的搀扶下起身扒了几口饭说你们哥俩慢慢喝啊又睡下了。门突然开了,一个穿藕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边拿毛巾揩汗边嚷嚷着热死了。大眼说这是我妹妹小霞,上初三了。小霞回头看看我,白了他一眼,:“我说哥,你最近又交什么狐朋狗友呢?”大眼一时气极,训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你大哥。”转身冲我一笑,“别往心里去啊,我妹就这脾气,我拿她也没辙。”
我说没事你和你妹妹脾气也差不多,抬头对小霞笑笑,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开始坐下安安静静吃饭,一会上墙角做作业去了。我端杯,劝大眼说:“别再干那事了,迟早得出事,回头我想办法给你找个活。”大眼把酒一口喝干,点点头:“哥,我听你的。”
吃过饭,大眼刷碗去了。我看了看小霞的作业,给她指出了几处错误,小丫头比鬼都精,一点就透。还仰头悄悄对我说:“我哥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朋友就好了,省得他一天到晚除了瞎逛就是和人打牌。”
夜深了,我起身告辞。早已睡熟的老太太忽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慌得大眼和小霞一个捶背一个倒水。我很清楚的听老太太说:“人老不中留啊,还不如让我早死了呢,把你们两个孩子可拖累苦喽。”大眼急了:“您老人家胡说什么呢?”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想起了远在故乡的母亲。
回到住所,我给一个业务上的朋友去了个电话,说我有个兄弟下岗在家,能不能帮忙给找点事做,朋友一口应允说行啊我这正缺个送货的,让他明天来上班,每月按送货趟数算钱,一车15。我大概计算了一下,按我朋友公司的业务量,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五六百的,第二天就把大眼带去了。
三
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大眼家,一天,我从朋友口中得知一个治疗风湿偏瘫的偏方,想想兴许管用,便把药买好趁星期天给送了去。老太太和小霞在家,我问大眼呢,说最近活挺忙出去了。我把药放下寒喧了几句准备告辞,老太太和小霞执意挽留。我推辞不过心想再等会或许能见到大眼就留下了。吃过饭,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拉家常,说:“我们家大眼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缺心眼,平常还好和人打牌,一打准输。先前没钱很少见他去,现在月月有个固定收入了,谁喊都去。我们劝过他好几回,他就是不听,有空你说说他,他听你的。”我一口答应:“行,有空我一定好好和他说说。”等了一会儿大眼还没回来我就回去了,临走时我再三嘱咐老太太要按时吃药。
再见大眼已是两三个月以后,那天是星期天,清晨,我正在办事处蒙头大睡,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从鬼子进村的噩梦中惊醒。起身开门,是大眼,穿得光鲜照人,腰间还神气活现地别个传呼机。
大眼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嚷嚷:“大哥,弄快点上我们家吃饭去,我妈老惦记着你,都唠叨好几回了。”我忙说别急别急,再急你也得等我刷牙洗脸啊,指着他腰问:“你买这个东西干嘛,好几百的你有钱穷烧啊?”大眼得意洋洋:“活挺忙,昨天刚结过帐,我这一段净挣了两三千,买一个联系方便呗。”我边穿衣服边教训他:“那也得省着点花,小霞上学还得用钱呢。”大眼点头称是。
等到了大眼家,我竟意外地发现不知是那偏方起了效果还是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大眼他妈竟然能自己下床活动了,一见我特别高兴,拉着我问长问短,埋怨我最近怎么不来了,是不是把她给忘了。我笑着说大妈哪能呢我最近有点事走不了。
吃过我和大眼坐在门口聊天,我问他:“听大妈说你常去和人打牌?”
“嗯,我们来得小,才几块钱一把,随便玩玩。”
我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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