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白色的梨花摇曳多姿,点点黑影打在了雕花格子窗上,被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映着,恰如过年时贴上的窗花。林夫人一只手拿了兔毫盏,眼睛却只是沉沉的盯住了那一瓯清茶,嘴角忽忽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老爷,为何杨老夫人提到了咱们的真儿与蓉儿?”林夫人抬起头来,眼里有奕奕的神采,似乎要从她那长长的眼线里飞了出来一半:“她怎么知道咱们孩子的名字?”
林侍郎也是奇怪,想了想道:“真儿金榜题名,又是第十五名,他们知道也不足为奇,蓉儿的名字……估计……”他想了想道:“该是杨家那位叫宝柱的少爷告诉杨老夫人的。”
林夫人双手捧着兔毫盏,喃喃道:“那位杨三少爷?”
“或许就是他。”林侍郎微微点了点头:“我再也想不出旁人来。”
“可能。”林夫人忽然间笑了起来,端了兔毫盏在嘴边,浅浅抿了一口,抬起头来望了林侍郎一眼:“咱们真儿与蓉儿也该准备议亲了呢。”
“议亲?”林侍郎有几分茫然:“真儿今年十七,是可以慢慢访着看看有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不求长相,只求人品好,贤淑孝顺就行。至于蓉儿……还早了些罢?”
“哪里还早?今年秋天都要及笄了!”林夫人嗔怨道:“你怎么就对蓉儿这般不上心!”
林侍郎尴尬的笑了笑:“我总觉得蓉儿年纪好小,只恨不得能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呢。”
“留一辈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林夫人笑着将兔毫盏放了下来:“我想着,也该顺道帮她留言一番了。”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少爷,那时候手牵手的在广陵知府后花园里玩耍。杨三少爷,容大少爷,蓉儿无论是嫁了谁,都算是得了一桩好姻缘,林夫人暗自下定了决心,过几日去杨府,一定要好生将自己的蓉儿打扮起来。
“明日就让人去喊了珍珑坊与金玉坊的伙计过来。”林夫人笑眯眯道:“蓉儿今年还只做了两身春衫,明儿再给她多添两套。”
林侍郎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句:“本该如此,女儿年纪大了,自然要多加打扮些才显得出那份容光出来。”
夫妻两人心有灵犀,彼此相望,眼中都有笑意。
第二日是三月十五,乃是殿试的大好日子,一早起来就见一碧的晴空,万里无云,那淡淡的蓝色就如水洗过一般,格外明澈。含英殿前的丹墀下,一张张条几摆得整整齐齐,条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后边端坐一个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士子,众人都凝神静气,带着恭敬的神色望着丹墀之上的那队仪仗。
“皇上驾到!”内侍的声音尖细,但那尾音却拖得很长,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众人慌忙三百九叩首,呼喊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后直起了脊背,眼观鼻鼻观心,听着沙沙的脚步声从含英殿那边慢慢的传了过来。
明黄色的袍子擦过汉白玉的地面,后边翠羽华盖摇摇曳曳,金碧辉煌的宫殿让人似乎要睁眼不开。大周皇上许兆宁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站得整整齐齐的士子,满意的笑了笑:“各位贡士且放松些,今日是殿试,正是考校各位才学的时候,望众位英才尽心竭力,好好发挥。”
皇上发了话,众位士子半分都不敢怠慢,赶紧行礼拜谢隆恩,许兆宁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走入含英殿里,在龙椅上坐了下来:“今年贡士录了多少?”
主考官捧着名册殷勤上来:“共取三百一十二人。”
许兆宁将名册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榜首,口子轻声道:“容嘉懋?江陵人氏?”
“皇上……”主考官低声道:“这容嘉懋的文才实在好,时疏写得条理清晰切中时弊,策论应对犀利,当时我们有十人一道评卷,众人皆推他为第一。”
许兆宁笑道:“果然有这般好?那朕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这容嘉懋的文章才是。”
“皇上,这殿试还不是您来考究他们的才学?自然是皇上来看。”主考官瞄了一眼丹墀下正在挥笔疾书的贡士们,心中暗道,难道皇上就不知道这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你们先选出前十来,朕再来点前三。”许兆宁摆了摆手:“外边候着去罢。”
“是。”主考官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许兆宁看了看身边的内侍,笑着问道:“刘全福,这容嘉懋可是你昨日与朕说起的那个?”
“是是是。”许兆宁的贴身内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京城现在不少人下赌注,买容嘉懋不中状元的居多,这可是一赔十的赔率!”
“一赔十!”许兆宁瞪了瞪眼睛:“这赔率也太小了些,怎么着也该一赔一百才好!”
“皇上,毕竟容嘉懋乃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又是三年前便中了解元,多多少少总有些人相信他能入得了皇上得眼睛。”刘全福半弯着腰,声音压得十分低:“这状元,还不是看皇上的心情?”
许兆宁摇了摇头:“刘全福,你在宫里这么久了,怎么还就没看透呢?这事情怎么能只看朕的心情?”
刘全福头都不敢抬,说得格外轻柔:“再怎么着,这状元总是皇上的隆恩。”
荣贵妃的兄弟竟然也在春闱里中了三十五名贡士,萧国公府少不得想着要将他弄成状元,这几日荣贵妃晚晚缠着皇上去她那沉香宫里歇着,还不是在替她兄弟说好话?这状元是御笔钦点,不管那报过来的人里有没有萧三老爷的名字,只要皇上勾了就行。
这榜首容嘉懋,是容妃娘娘的侄孙,年纪也小,才十五岁,做状元实在有些不合适,怎么着金明池畔骑马夸官,总要是个年纪大些的,十五岁的人总怕是不老成。
许兆宁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微闭:“刘全福,你赶紧出宫去。”
刘全福仰起头来:“出宫?”
“朕给你个发财的机会,去找家赌坊放银子。”许兆宁哈哈的笑了起来:“有多少放多少,保准你稳赚一笔。”
刘全福琢磨了好半天,不知道许兆宁究竟是什么意思,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皇上,那奴才是买中还是不中?”
“真是没脑子,买哪一边不是很简单,一眼就能看出?”许兆宁有些愠怒,伸腿便朝刘全福踢了一脚:“你跟着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朕的心思?快些去,去晚了发财的机会便没了。”
刘全福颠巴颠巴出了宫,揣着几张银票就往京城最大的赌坊跑,里边满满的全是人,都聚集在桌子面前看大小,荷官拿着棍子扒拉着筹码,一个劲的吆喝:“买大买小买大买小?快些下注,迟了就没银子赚咯!”
看了几张桌子,才走到买今年新科状元的场子,刘全福从怀里掏出了银票,一双手直哆嗦,他带了五千两银子出来,这可是大数目了!站在那桌子旁边瞧了瞧,身后的板子后边写着赔率,压容嘉懋不中状元的人又多了些,差不多有一赔十二。
“这位老兄,你买大买小?”荷官瞧着刘全福站在旁边看个不歇,却不下注,赶紧来游说他:“现儿含英殿正在殿试,等着到晚上这结果就出来了,再不下注就迟啦!”
刘全福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将那五千两银子拿了出来:“给我去换筹码!”
荷官拿到手里看了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没想到快要下完赌注了又来个大头!验看了银票真假,给刘全福换了一堆筹码:“老兄贵姓?买大买小?都得给您标好哪!”
买大?买小?刘全福拿着筹码犯了愁,皇上也不明说,只是说给自己一个发财的机会——他眼珠子转了转,皇上说有多少放多少,稳赚……刘全福忽然心里边亮光一闪,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买小的这一方,然后大赚一笔?
容嘉懋中状元?大周还没出过十五岁的状元呢,这般年纪小就做状元,只怕不能服众吧?刘全福眼睛盯着那“中”与“不中”两个大字看了又看,心里掂量着容妃与荣贵妃,又在想着江陵容家与萧国公府,最后他忽然一拍脑袋开了窍:“我买中、容大少爷肯定能中状元!”
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来了个送银子的,怕是外地人罢?竟然不晓得萧国公府的权势,竟然买了小!”
刘全福默不作声,瞅了众人一眼,心中却是鄙夷,你们知道个啥,就只知道江陵容家的势力比不过萧国公府,可你们知道不知道,容大少爷的外祖母是谁!自己要是早想到这一点上头去,早该做了决定。
杨老夫人……刘全福笑了笑,在皇上心里,只怕她才是最重要的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琼林宴少年得志
琼林殿外有一片杏花林,每到三月十五殿试的时候,这里的杏花便开得格外艳丽,红色的花朵簇在一处,累累如垂珠一般,将整条树枝都妆点得如霞似锦,远远望着,就如那一片红霞,微风一起,点点花瓣随风而舞,漫天纷飞。
一群穿着青衫的人在杏林里徘徊,口中虽在赞美着眼前美景,心里却是有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到晚宴的时候,皇上便要钦点新科前三甲了,如何能不紧张?
人群之外有一青衫少年,生得格外俊秀,面色白净,一双眼睛有如点墨,黑漆漆的顾盼生辉。他站在杏花树下,那花瓣飘落在肩头,点点红色点染着青色的长衫,无端生出一分说不出的气质来,超凡脱俗一般。
旁边的人都站得有些远,这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仿佛遗世独立,不似此中之人。
“容大少爷,”从一侧走过一个年轻男子,拱手作揖:“今日可写得顺手?”
嘉懋转脸,便见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他略微愣了愣,忽然便笑了起来:“林二少爷?”
“你竟然还记得我。”林茂真含笑点头:“我方才也只是来试探着喊你一句,若你说不认识我,那可便尴尬了。”
“虽然隔了几年未见,林二少爷还是能认得出的。”嘉懋也笑着回答,眼前隐隐出现了那时相见的光景,林茂真总喜欢跟在她身后说话,那时候自己瞧着心里便不舒服,不知道是一直带着的那种执念,让他很排斥跟在她身边转的所有男子,即便他知道得很清楚,那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也会有一种隐约的嫉妒感。
人生有七苦,求不得最苦,嘉懋这几年,辗转反侧的熬了过来,到了今日,才豁达了几分。最开始他焦躁不安,只想一把抓住相宜的手许个天长地久,不让相宜再受前世那么多苦。可后来他发现相宜似乎比前世变了不少,她开始慢慢成长,不再是前世那娇怯怯的一朵菟丝花,她变得有主见,聪明大方,对于他伸出的手,她并不是像前世一般惊喜交加的抓住,反而带着些骄傲的推拒了。
嘉懋永远记得那年正月,自己去找相宜,本以为两人久别重逢能好好的说上一番话,可没想到相宜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她求他回去,不要再来华阳,她要他听从父母的话,不要惹得家里人生气。
当时头脑一热,转身就跑,可回去了以后却又患得患失,每晚闭上眼睛,前边全都是她那酸楚的目光。
他不知道相宜为何这般执拗的想拒绝他,若她是前世那个相宜,难道不应该是惊喜交加的接受他的一份情意?嘉懋只觉得自己有些迷迷糊糊,疑心自己判断有误,此时的相宜根本就不是前世的相宜,她只是因着自己的重生而改变了原来的生活。
可不管怎么样,前世的相宜也好,今生的相宜也罢,他却还是忘不了她。
一见着面前的林茂真,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派着在华阳驻守的小厮不断的送了消息过来,骆大小姐的茶庄生意实在好,每日进进出出少说也有百人之数;骆大小姐的茶园也很顺当,产了一种好茶叫华阳春,喝了的人都说比君山银针、碧螺春的味道还要好得多呢;骆大小姐成了华阳茶会的会长,现在华阳的各家茶园都在向她供鲜叶,由她送到外地去卖,然后再来她那里领银子;骆大小姐准备去广州开分号了,估计是去找左参事林大人了……
林大人,就是面前这位林二少爷的爹,现在的工部侍郎。
林茂真见着嘉懋望着自己,若有所思,赶紧找了个话头:“容大少爷今日可写得顺当?大家都在说容大少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年这蟾宫折桂的,该就是容大少爷了。”
嘉懋微微一笑:“林二少爷谬赞了,嘉懋还没这想法,有这么多英才在前,如何能说这样的大话?”
京城赌坊里押注的事情,嘉懋也偶尔听人提起过,听说赔率是一赔十,心中也憋了一股子气。虽然知道这状元可是随着皇上的心意来定的,可被人这般看扁,少年郎这一份心高气傲,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来的,今日他憋足了劲头,一心就是奔着那状元的名头而去,才不管那萧三老爷是哪一根葱。
只是面对林茂真的吹捧,嘉懋觉得自己还是该谦让一番,免得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傲慢,到外边装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来,总比让人说年少轻狂的好。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