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在一旁替着她开口:“多谢外祖母这般关照相宜。”
“我关照相宜,用得着你来谢我?”杨老夫人瞥了嘉懋一眼,这孩子,遇着相宜的事情就格外关心。
相宜被杨老夫人这句话一捉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微微笑道:“嘉懋一直是个好哥哥,即便我与他只是扯得上一点儿边边的妹妹,她也这般关照。”
“可不是这样?”杨老夫人拍了拍嘉懋的肩膀:“这翠叶茶庄的布置都是他弄的,我只是提了个大致的样子,他将那些细处落实的,我听着掌柜说,早几日他还抽空从翰林院溜了出来,亲自督促他们整理柜台货架哪。”
相宜感激的望了嘉懋一眼:“多谢你,嘉懋。”
嘉懋笑了笑,低声道:“相宜,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自然要亲力亲为。”
杨老夫人见两人互相谦让着,呵呵的笑了起来:“都是熟人,说这么多客气话作甚?看看时辰,是不是要到吉时了?”
掌柜的在旁边探出了办个身子来:“快到点儿了,就差那么一丝丝儿了。”
伙计将遮盖住招牌的大红绸缎取了下来,杨老夫人接过相宜送上来的剪刀,亲自将那大红绸缎剪断,轻软的绸缎落在地上,喜炮齐鸣,一派欢腾景象。
“竟然是杨老夫人来剪彩!”人群里有认得杨老夫人的,惊呼出声:“了不得了不得,这翠叶茶庄的东家实在是有靠山!皇上的墨宝,杨老夫人剪彩,这茶庄就是不想发财都没法子哪!”
“人家开了铺子怎么能不想着发财,你这人也可真是糊涂了!”旁边的人嗤嗤的笑着:“不见京城那么多贵夫人都过来了?”
杨老夫人早就发了帖子给京城各府,凡属是有些身份的人家,都得了一张帖子。
素日杨老夫人的帖子可是难求的,接了帖子的人家,谁敢不来?都抢着过来捧场,唯恐杨老夫人没看到自己。杨老夫人剪过彩,这翠叶茶庄的门一开,那些贵人们都涌了进来,翠叶茶庄里准备的十多间茗茶之室登时就满座,再也进不了人。
杨老夫人带着相宜在各间茶室里转了一圈,向那些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友,姓骆,初来乍到,大家多关照些她的生意。”
小友?在座的达官贵人们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哪里只是小友这般简单,杨老夫人肯出面亲自替她介绍,肯定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众人再望向相宜,不由得暗地里喝了一声彩,这位骆小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可那神情气度却堪比那十七八岁的少女,落落大方,一点也不青涩。
她穿着淡绿色的春衫,身段窈窕,眉目姣好,站在那里就如春风里的一枝嫩绿,充满了活力与生机。众人看了看,心中暗道,这般花容月貌,却要抛头露面的来行商,真真是可惜了。从这气质来看,该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或许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要出来行商谋生,也真是世事难测啊。
“老夫人,宫里的管事公公来了。”留在店铺里帮忙照看的管事妈妈跑了过来:“宫里的贵妃娘娘听说皇上新近得了好茶,特地问清楚了,让他来咱们茶庄买了去呢。”
相宜惊愕的看了杨老夫人一眼,贵妃娘娘?看起来宫里都知道这华阳春了。
杨老夫人携了相宜的手往外边走,朝她笑了笑:“这宫里是最没有秘密的地方,想做什么事情,若不遮掩些,不用一个时辰,宫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了。这就是我不喜欢进宫的缘由,这皇宫瞧着光鲜,可里边却是污浊不堪,暗流激涌,一个人到了里边,难免就会被那暗流卷着进去,自己也成了暗流里的一个人,再也洗不干净了。”
“老夫人真是见多识广。”相宜由衷的说了一句,前世皇宫倾轧她记得清清楚楚,容妃娘娘做了皇后以后没一年,皇上便升天了,她就成了皇太后。
曾经听人说过,里边似乎有什么秘辛,只是大家都含糊其词,她也不知道里边究竟有什么名堂,可现在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指不定前世容妃娘娘做下了什么手脚。
只不过这一世与前世完全不同了,到这个时候容妃还没登上皇后宝座,皇上身子看起来也十分康健,好像前世的一切似乎都不会发生,或许……相宜心中忽然一松,太后娘娘赐婚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心里有隐隐约约的一丝欢喜,但旋即她又平静了下来,江陵容家还是嘉懋的祖母把持着中馈,孙子孙女们的亲事都拿捏在她手里,以容老夫人的那种性子,自己是绝不会被看入眼的。
自嘲的笑了笑,骆相宜,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作甚,好好将茶庄经营下去才是你最需要关注的事情呢。
第二百章前尘牵绊知多少
柜台前边站着几个穿着深绿色常服的人,中间那位,穿的却是深蓝色的衣裳,似乎表明了他与旁人的身份有些不同。
见着杨老夫人带了相宜从后院走出来,那穿深蓝色衣裳的人赶着过来行了一礼:“福瑞公主安好。”
杨老夫人摆了摆手:“为何还喊我福瑞公主?我都已经自请去封号了,你们怎么就是没记性!朱公公,你是来买茶的?”
“是是是,贵妃娘娘得知京城新开了一家翠叶茶庄,里头有皇上都喜欢喝的茶,特地让我赶着买些回去哪。”那朱公公声音尖细,说起话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谁不知道杨老夫人的铺子里卖的全是好东西?”
“翠叶茶庄今日才开业,贵妃娘娘就知道了?她消息也真是灵通。”杨老夫人笑了笑:“皇上喜欢喝的茶,贵妃娘娘可不一定爱喝,还是拣了她喜欢的买些回去罢。”
“不不不,贵妃娘娘说了,她就想尝尝华阳春的味道,看看究竟为何这般得了皇上青眼,竟然亲自赐下墨宝给翠叶茶庄。”朱公公说得很慢,脸上的笑容也是慢慢的展开,一丝儿不早,也没有一分晚,恰到好处。
“既然贵妃娘娘非得要尝尝,那就卖些给她罢。”杨老夫人看了看相宜:“你这华阳春有多少存货?”
相宜见着杨老夫人眼中的一抹微光,心中即刻领悟到了她的意思:“这次一共送了三百斤上品进京,到时候挑一百斤送去宫里,只剩两百斤了。”
“那就卖半斤给贵妃娘娘罢。”杨老夫人扫了那朱公公一眼:“朱公公,不好意思了,这华阳春没有太多库存,只能给这么多。本是一千两银子一斤,看着贵妃娘娘的面子,就算九百两便是。”
朱公公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笑着点头:“杨老夫人说多少便是多少。”
四百五十两银子换了一对琉璃罐子装的茶叶,这生意做得实在是轻松。相宜望着那几个摇摇摆摆走出去得内侍,有些莫名其妙:“老夫人,他们为什么要到宫外买茶?皇上不是点名要我送一百斤茶叶去宫里?难道贵妃娘娘都分不到?”
杨老夫人笑了笑:“她有闲钱,就让她花。”
荣贵妃一直矫情,总觉得皇上对杨老夫人特别好,心有不甘,凡是杨老夫人弄出些什么东西来,她都是花了大力气都要收了去揣摩一番,看看究竟哪些东西好在哪里,为何得了皇上喜欢。
她总以为杨老夫人玩了什么花样,皇上才会这般注意她,可她却不知道,皇上对杨老夫人的好,是源自心底里的那一份情感,那是一份淹没了三十年没有再说出来过的情感。
相宜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在惊叹杨老夫人的心狠手辣。
华阳春的上品,在华阳也就卖到一百两银子就顶天了,结果到了京城,杨老夫人张张嘴就给她涨了十倍的价格,这价格也真是吓人,相宜心里头想着,只有傻瓜才会花这么一大笔银子来买茶叶回去罢?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京城里的贵人真多,而且是钱多人傻,翠叶茶庄开业第一日,生意好到差点将门挤破。
夸张到了什么程度?茶室里坐得满满得,外边铺子里头得座位上还坐着一大堆人,伸着脖子往后院看,只希望快些出来几个人,自己好替补上去。
原本杨老夫人答应带着宝清她们到外边去玩,但最后却不得不在翠叶茶庄消磨了一整日,就连午饭都是在风雅楼里用的。有几位贵夫人一直拉着杨老夫人闲话家常,杨老夫人抬头看着时辰快子时,可那几人都没回府的意思,索性让管事婆子去风雅楼订了座,引了那几人过去,总算是腾出了一间茶室出来。
相宜也跟着一道过去用饭,几位贵夫人先是夸赞了宝清宝琳一番,然后接着夸她:“一看骆小姐便是个机灵人,那双眼睛瞧着真是水灵,若是和我们家的莲儿站到一处,保准将她给比下去了。”
哪里当得起这夫人这般夸奖?相宜赶紧谦让:“夫人说得太过了些,相宜都快要飘到天上去了,哪有这么好?我若是与小姐站到一处,只怕是半分颜色都不见了呢。”
旁边有夫人嗤嗤的笑:“薛夫人,你那长女实在生得是好,就连容妃娘娘见了都赞,说她温柔敦厚,又贤淑婉婉,又何必如此谦虚?”
薛夫人?相宜心中一咯噔,方才她说自己女儿名唤莲儿,她那女儿,莫非就是……她?
忽然间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又上来了,前世的事情,今生难道又要重来一遍?前世容太后见过薛莲清,说她温柔敦厚,贤淑婉婉,特地下旨赐婚于长宁侯府的长公子容嘉懋。
这事情她记得很深,那时候继母特地喊了她去前堂,眼睛斜视着她,笑得格外舒畅:“你还在等那容大少爷来求亲?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人家可是长宁侯府的长公子,怎么会来娶广陵破落户的女儿!”
她默默低头听着继母的嘲弄,心中有一丝丝期待,嘉懋,或许还是会来广陵找她的,即便杨老夫人已经去了京城,他也会来找自己说说他们的将来。他送给自己的七彩琉璃簪子还在,那是他的心意,相看以后送簪子,那便是男方认定了这件亲事,就等着媒人登门了。
“瞧你那样子,难道还不服气?你以为容大少爷会登门求婚不成?”继母的声音就如锯木一般划拉着她的心口,生生的疼:“容家现在可是长宁侯府了,太后娘娘亲自过问了容大少爷的亲事,最近京城里传来消息……”
她猛的抬头,就见继母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都说太后娘娘传了几家贵女觐见,挑中了兵部尚书薛大人的长孙女,名唤薛莲清,说她温柔敦厚,贤淑婉婉,特地下旨赐婚给自己的侄孙容嘉懋。”
记忆就如那潮水,席卷而来,又飞快退去,抬起头来时,几位贵夫人正在与杨老夫人说笑,根本再无人理睬她。
宝清瞧着相宜似乎有些失神,伸手拉住她,轻声在她耳畔道:“宜姐姐,没事儿,她们长辈肯定不会与咱们做小辈的多说什么,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别与她们说多话,有时候说多了指不定哪里就得罪了她们呢。”
宝琳挽住她的手:“宜姐姐,咱们去外边听曹大家弹琵琶。”
风雅楼的正中央搭了个台子,上边放着古琴琵琶之类的乐器,每日都有乐坊里的大家在这里登台奏乐,就如翠叶茶庄也请了大家们过来演奏一般。相宜往台下看过去,就见鲜红的毡毯上坐着一位四十余岁的女子,怀里抱着一面琵琶。
那女子虽然已不是二八芳华,可风韵犹存,眼波一转,依旧有滟滟的妩媚从那波光里延展出来,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她的十只手指就如笋尖般白嫩,才拨动了两下琴弦,那曲调似乎就已经沁入了人的五脏六腑,有如清泉涓涓,十分受用。
“这才是造诣。”宝琳赞叹了一声:“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有人竞相请她登台,这份功力不可小觑。”
宝清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求营生,怪可怜的。”
“自己吃自己一口饭,不偷不抢,还能名满京城,我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怜的,或许她就乐在其中呢。”宝琳望着台上那神色专注的妇人,她的手指拨动得很快,那几根琴弦似乎被她轮了起来,刮刮擦擦的蹦出了几声,刚烈得犹如见着沙场上得厮杀一般。
“十面埋伏。”相宜听出了那曲子来,不仅也心生敬佩:“能将这曲子弹得这般好,也是她得功夫,琳妹妹说得没错,她自己吃自己一口饭,不偷不抢,还名满京城,也该是活出了自己的一番风采来了。”
相宜低头看着那红衣妇人,她的笑容虽然有些俗艳,可却将她内心的那种满足提现得淋漓尽致。她得手抓住走廊的阑干,静静的看了一阵子,那份心慌气闷忽然就散了,今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一份事做,又何必再去计较那些!
容妃娘娘赐婚不赐婚,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嘉懋娶了薛莲清,她还是骆相宜,她不会变成一个低贱的姨娘,她要扬眉吐气的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遇着合适的良人便嫁了,两人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这样也好。
与其那般牵肠挂肚低声下气的过日子,不如自己活得自在,就如这位曹大家——前世的曹大家没有成亲,收养了个女儿,将自己的一手琵琶绝技悉数传给了她,替她觅了一门好亲事,女婿是招赘的,她的日子过得顺心顺意。
回头瞥了一眼雅间里的几位贵夫人,相宜轻轻笑了笑,虽然她们穿得光鲜,身上戴满了首饰,可却不见得日子过得舒服呢,指不定心里正在烦着家里姨娘小妾的事情,还在看着庶子庶女们不顺眼,可在外边还是要装出一副笑容满脸,实在也是为难。
自己要做一个像杨老夫人那般的女人,这是她今生要为之奋斗的目标,相宜暗自下定了决心,翠叶茶庄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其余的,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