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穿着打扮,该是宫里的内侍,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朝嘉懋低低作了一个揖,抬起头来,轻声细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嘉懋抬头笑了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牙齿就如珍珠一般,洁白有光。
河岸出停着一条朱红色的大船,上边有三层的船舱,上边雕着各色的花卉动物,瞧着格外气派,那该是去江陵的船只了。相宜站在那里,看了看那条船,又转过脸来看了看嘉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有些甜,又有些痛楚。
“容大少爷,容大少爷!”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那边有一个少女正朝这边飞奔了过来。
“啧啧啧,她竟然来了。”宝清满脸不屑:“真是不要脸。”
林茂蓉赶着过来了,她是来替嘉懋送行的。
相宜站在那里,有些惊讶,望着林茂蓉手中提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东西了?林茂蓉为何还留着它?今日为何又提了出来?她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嘉懋皱着眉头,盯住林茂蓉手中的那盏琉璃绣球灯,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小小的灯笼正不住的在风中旋转,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绿色印记。
这不是他送给相宜的灯笼?怎么会在林茂蓉手中?
嘉懋记得很清楚,那次去华阳,他还问过相宜他送的那琉璃绣球灯怎么不见了?相宜那时候说不小心打碎了,可这本该早就化为齑粉的琉璃绣球灯,可却还是好好的在这里,提在另外一个姑娘手中!
原来……她一直在嫌弃自己,拒绝自己,只是怕自己难堪,这才不直接说出口?
回想到昨晚在湖心亭里的一番话,嘉懋只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他分分明明的表达了自己坚定的决心,可她却总是在逃避,是她根本不愿意罢?嘉懋的手捏紧了几分,心都纠结了起来,她送给自己的东西,他都视若珍宝,贴身携带,舍不得离手,而她呢?
深深的注视着那个琉璃绣球灯,嘉懋的眼神渐渐的冷了下来,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好像什么都堵在了一处,将他的手脚缚住,怎么也挣脱不开来。
“容大少爷,你此去江陵一定会顺顺利利的。”林茂蓉见嘉懋盯着自己的琉璃绣球灯不放,自以为他是喜欢上了这盏灯,她笑着将那琉璃绣球灯递了过去:“船上也不知道灯够不够亮,这个琉璃绣球灯送给你罢,晚上拿着照照,近处这一团还是有些光亮的。”
嘉懋面无表情的将灯笼提了过来,拿着晃了晃,朝林茂蓉说了声多谢,眼睛瞟着往绣球灯的底座那处看了过去。他命人在这绣球灯的内里底座上刻了一枝桃花,桃花旁边刻着一个“宜”字,现在提着灯笼,从缝隙里看过去,一眼便能隐约见着那枝桃花。
没错,这是他送给相宜的灯笼,嘉懋心中忽然间有些苦涩,纠结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相宜才好。
她就站在那边,与他两位表妹站在一处,神色镇定。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故此不在乎自己送的东西,他花了心思给她挑的灯笼,竟然就这般转送给了旁人。
上元节送花灯,难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她却毫不在意,将这灯笼随手就送了旁人——林茂蓉,她算什么人?难道在相宜心中,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不,哪里是相提并论呢,分明是比自己更重要。
她竟然拿着他送的灯笼转送给了旁人,那说明这个旁人远比自己重要。嘉懋提着琉璃绣球灯站在那里,神色冷峻,远远望着相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少爷,该上船了。”长随见着宫里的内侍都已经登船,而嘉懋却一动不动的站着,有些担心:“这灯笼就让小的拿着罢。”
“不。“嘉懋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用力将这琉璃绣球灯狠狠的掼到地上,可想了又想终究没舍得下手,琉璃绣球灯不住的随着秋风在旋转,一点点淡淡的光芒时隐时现,似乎照出了当年的他,一颗忐忑的心,一份深深的情,都托付在这盏小小的灯里。
他提着灯笼,深深看了相宜一眼,举步朝那朱红色的画舫缓缓走了去。
秋风瑟瑟,码头上的纸片细屑被吹了起来,漫天飞舞,蒙住了人的眼睛。
第二百一十四章伤心事曲曲折折
“宜妹妹!”林茂蓉飞奔着跑了过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在嘉懋与相宜之间造成了多大一个误会。她笑得格外灿烂,脸色微红,就如春日里那朵盛放的鲜花:“我真没想到,容大少爷竟然接了我的琉璃绣球灯!”
宝清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我表哥心软,他只是不想让你难堪罢了。”
林茂蓉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可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杨五小姐,即便是实情你也不用说出来,让我高兴一阵子。”
没想到林茂蓉竟然一点都不鸡场鸡肚,反倒是落落大方,宝清也不好再开口去损她,只能拉着相宜往马车上走:“宜姐姐,咱们回府去。”
林茂蓉见着相宜脸色不似往常带着淡淡笑容,有几分紧张,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宜妹妹,我知道你生气了是不是?我不该拿你送给我的东西送人,可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到该送什么……”
“啊?你送我表哥的琉璃绣球灯是宜姐姐的?”宝清忽然间便笑了起来:“这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林茂蓉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依旧是拉着相宜的衣袖不放:“宜妹妹,你朝我笑笑,我这心里头才有底儿。”这琉璃绣球灯她一直当宝贝般收藏着,昨日得知嘉懋要回江陵,一心想找个东西送他,可自己那些簪子镯子哪里送得出手?买文房四宝,这时候似乎又用不上,想来想去,眼睛落在琉璃绣球灯上,心中敞亮,到了晚上只怕画舫灯色昏暗,不如送了这盏灯笼给他,给他送些光亮。
只是她没想到在码头上回见着相宜,林茂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做坏事被人瞧见了一般,心中有几分发虚。
“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我已经送了给你,那便是你的东西了,你想送给谁,都是你的事儿。”相宜忍着心中一点不快,朝林茂蓉笑了笑:“蓉姐姐,你怎么就把相宜想成了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了呢?”
得了相宜这句话,林茂蓉这才放下心来,一把挽住了相宜的胳膊:“我就知道宜妹妹不会怪我。”
“不怪你不怪你,宜姐姐这般温柔大方的人,怎么会怪你。”宝清轻轻哼了一声,拉着宝琳就往马车那边走:“只是下回你可以提前与宜姐姐说说,免得事情被人撞破有些尴尬。”
其实她心里头还是挺高兴的,这不就等于宜姐姐送了表哥一个灯笼?等表哥回京城,自己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情!
只是宝清却不知道,这灯笼最先是嘉懋送给相宜的。
相宜回到杨府已经是黄昏时分,九月的京城里已经有些凉意,秋风卷着落叶飞得到处都是,有一片枫叶斜着从帘幕里飞了进来,叶片已经转成了微微的淡红颜色,相宜拾起那枫叶,放在手中转了转,黄色里透着红,斑斓的色彩里带着一丝萧瑟的气息。
“姑娘。”连翘见着相宜怔怔的望着那片枫叶,也是愁眉不展:“这可怎么才好呢,我瞧着容大少爷该是误会了。”
“他没误会什么,是我自己没有珍惜。”相宜只觉得心中有几分痛,当年将琉璃绣球灯送给林茂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她是咬着牙将这灯笼送出去的,因着那时候的她,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与嘉懋纠缠。
将他送给她的东西送了出去,好像就是断了个念想一般。
可没想到这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说清,兜兜转转,她终究没有躲过心中那缕情思,还是与嘉懋纠缠在一起。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本来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却因着这世间的复杂关系,两人在苦苦挣扎着,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一丝明亮的将来。相宜的手一点点将枫叶撕碎,马车的厢板上零零碎碎的掉落了几点残红,恰似离人眼中带血的泪。
昨晚嘉懋在她耳边说过那么多暖心的话儿,她也被他鼓舞了精神,还想去试着抗争一番。昨晚嘉懋说的话似乎还有温热的气息,可今日两人却因着这盏灯笼生分了。
或许,等他回来以后,自己与他好好解释一番,他会原谅自己,相宜咬着嘴唇,眼睛望了望软帘外边,绿色的琉璃瓦在夕阳的照映下闪闪的发着光,前边朱红的大门巍峨伫立——杨府已经到了。
“相宜,我今日听宝清说了一桩公案。”杨老夫人眼中带笑望着她:“我瞧着你与嘉懋,倒是挺有缘分的。”
“老夫人。”相宜有些窘迫,微微垂首:“清妹妹惯会说玩笑话儿逗您开心。”
“那……“杨老夫人瞧了瞧身边的丫鬟:“玉梅玉竹,你们且去外边伺候着,我想与骆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相宜有几分紧张,杨老夫人这架势,瞧着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与自己说呢,难道是与嘉懋有关?她心中好一阵砰砰直跳,有几分紧张,喉咙干涩,费力的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老夫人想与相宜说什么?”
“相宜,说实在话,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这孩子有些与众不同。”杨老夫人指了指身边一张椅子,笑得十分和蔼:“你且坐下来,咱们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儿。”
相宜依言挨着杨老夫人坐了下来,低声道:“相宜那时候的模样,在老夫人眼中瞧着,定然是十分可怜。”家中不得祖母欢心,又被继母欺负被父亲冷落,就连下人都捧高踩低的对她,有谁过得她这般惨?
“不不不,我瞧着你却不是看着你的可怜,而是看到了你眼中的无奈与算计。”杨老夫人伸手捉住了相宜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你眼中有算计,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知道你这份算计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你自己谋一条好出路罢了。”
相宜的脸红了几分,那时候她确实是打定主意想要巴结上杨老夫人,故此她说自己有算计的心思也没说错,这是事实,没法子抵赖。
“我瞧着你,就如瞧见四十多年前的自己。”杨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才十岁,就被族人逼到了死胡同,似乎找不到出路,那时候的我,比你的境地好不了多少,只是幸得母亲还给我留了个归真园,我凭着它才得了翻身得机会。”
“老夫人是我这辈子最佩服得人。”相宜听着杨老夫人说以前的事情,似乎无意指责她,这才放下心来:“我若是能做到老夫人一个角的成就,也就今生无憾了。”
“相宜,正是怜惜你,我才甘愿被你利用。”杨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瞅了下相宜,声音里透出些许轻快:“其实那时候,我觉得宝柱似乎有些喜欢你,还想过是否要把你聘了做孙媳妇,后来看了几年才发现我想错了,真正喜欢你的人是嘉懋。”
脸颊*辣的一片,相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杨老夫人说得这般直截了当,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根本没有将她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好像是与平辈间说话一般。
“怎么了?我瞧着你比原先是大方了不少,可怎么又忽然间变回去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又何必?”杨老夫人有几分惊诧:“这可是在谈论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当然要好好的想清楚,这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相宜的手指无意识般在自己手心里划了一个圈,心湖里似乎有微微的涟漪圈圈的荡漾开来。她的眼前浮现出嘉懋的那张脸孔,温和得似乎没有一丝脾气,他得眼中满满都是关切,让她似乎躲避不开。
“我想听你说说真心话,相宜,你告诉我,你心底里有没有嘉懋。”杨老夫人放开了相宜的手,端起桌子上的一盏茶,揭开盖子,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若是你喜欢嘉懋,为何还要躲避?难道我的嘉懋不够好,配不上你?”
“不不不,老夫人你怎么能这般说。”相宜急急忙忙的摇头否认:“嘉懋对于我来说,是太好了些,是我配不上他。”
“配不上他?”杨老夫人轻轻的哼了一声,茶盏停在嘴唇边,好半日没有动静,脸上一副思索的神色:“相宜,你说的相配,究竟是指什么?”
“老夫人……”相宜的眼中终于落下了一滴清泪:“嘉懋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现在容家出了位皇后娘娘,容老太爷又被封了长宁侯,这般家世,哪里是我能配得上的?嘉懋自然当得更好得女子配他,有同样的家世,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相宜,你错了。”杨老夫人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两人相不相配,不是看家世,是要看两人的性格,两人是不是有那一份情意。比如说,原先我确实觉得你有些配不上嘉懋,相宜,你可别生气——那时候的你,还是胆怯害羞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那种小家子气息油然而出,当年的你,真不是嘉懋的良配。可现在的你,早就脱了小时候的壳子,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有自己追求的女子,这样的你,正是嘉懋的良配。有时候我还嫌嘉懋不够好,不如你这般果决,做事有眼光有计划,总觉得他还配不上你呢。”
“老夫人,这是你在安慰我罢了。”相宜双手掩面,只觉耳根子都红了,杨老夫人这般夸赞她,她实在不好意思。
“家世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两人彼此要有情谊,以后的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杨老夫人朝相宜微微一笑:“相宜,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嘉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