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奶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杨老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嘉懋,一直是她的骄傲,每次提起自己的儿子来,容大奶奶都是笑得眉毛眼睛聚集到一处,乐得合不拢嘴,她的儿子,生得英俊,又聪明伶俐,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周最年轻的状元,这样的儿子,谁家还有第二个?
可是,在母亲心中,嘉懋竟然不及那个骆相宜?
“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嘉懋?”容大奶奶有些不快:“谁不是夸自家的孩子,母亲却是把旁人家的孩子看得比自家的要重。”
“曼娘,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那骆家小姐,着实是个不错的,她处在那般困境都没有低头,靠着自己一双手开起了这么大一家茶庄。曼娘,不要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你是没有看到过骆小姐在茶园里劳作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个人,跟着下人们一道,在茶园里修剪树枝、上肥捉虫,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你自己说说看,若是将嘉懋放到那样一种境地,他会不会做得骆小姐这般好?”杨老夫人盯住了容大奶奶:“你自己想想。”
“我是不会让嘉懋沦落到那个地步的。”容大奶奶打了个哆嗦,那也太惨了些。
“骆小姐坚强善良,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你若是与她相处久了,就能从她身上看到嘉懋很多不曾有的好品质。只不过你是个当娘的,自然觉得自己儿子千好万好,世上谁也比不过他,若是你将心里那一点点成见放下,自然就能见着骆小姐的好。”杨老夫人将茶盏放到了桌子上,脸色坚毅:“曼娘,成亲的事情,你需由嘉懋自己来做决定,知道否?”
容大奶奶微微叹气:“女儿也愿嘉懋活得自在,只是皇后娘娘已经下旨……”
“这完全没问题,我已经奏请了圣上。”杨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别担心这个,等着嘉懋与相宜回来,我再慢慢布置。”杨老夫人的脸色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曼娘,咱们也别让他们太得意,好好捉弄他们一番,让他们尝尝大惊大喜的滋味。”
容大奶奶有些不理解,她瞅着杨老夫人那兴致勃勃的脸,一句话也没有说,杨老夫人看着女儿那神色,心里知道她还没有想通,不由得暗自叹气,看起来自己还真必须给相宜扫除障碍才行,否则她嫁到容府,不提那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容老夫人,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的婆婆有想法,只怕相宜的日子也难过。
空中厚厚堆积的阴云慢慢散开了去,天色骤然放晴,京城屋檐下的冰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珠从瓦片上滴落了下来,敲打着汉白玉的台阶,整晚上响个不歇,仿佛有人一直在外头弹古筝一般,扰得人的清梦里都多了一缕淡淡的惆怅。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从西边城门穿过,旗帜飘扬,上边写了个斗大的“杨”字。
守城门的副将识得那前边策马的两个人,拱手道:“杨二少爷,容大少爷。”
杨二少爷乃是威武大将军的孙子,当年从这西门出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副队长,心中羡慕得紧,一心埋怨自己不会投胎,若是跟杨二少爷这般会这门技术活,只怕自己现在早就不要在城门口餐风饮露。
而容大少爷……去年他穿着御赐的锦袍,骑马夸官的时候,他就已经仰慕过他的风采了,翩翩美少年,人中龙凤,家世不凡,真是十全十美!
两人的后边跟着一个北狄人,黧黑的脸孔,略微肥胖,他身下那匹马似乎都有些疲惫,步子走得并不是很快,副将一伸手便将他拦住:“请拿出通关路引。”
嘉懋回头一看,见尕拉尔派来求亲的北狄官员被拦住,拨转马头走了回来:“此乃北狄汗王派来向我大周进献贡品的使者,不可造次!”
那副将探头往城门外一看,果然见着长长的一列队伍,拥簇出一乘白骆驼拉的车辇,车辇四壁封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里边坐着什么人,只看见周围有一排侍女模样的人,头上戴着小帽,数十条细长的辫子垂到腰际,手里捧着一个个盘子,上边都用帕子盖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宝物。
“原来是北狄派来的使者!”那副将躬身,便放着队伍通过了,驼铃阵阵,随风飘荡,清脆悦耳,那前来献礼的人似乎都数不清,一排一排的过去,好半日才走完。
“北狄这是怎么了?”那副将摸了摸脑袋:“去年还跟大周动武,今年就来进献贡品了?这汗王真是奇怪!”
“兴许是打不过咱们大周,也就只能前来求饶了。”旁边一个军士抱着枪,眼睛盯着那渐渐远去的队伍,口水挂在嘴角,几乎都要掉下来:“北狄姑娘生得也挺好看,而且个个都大方,一点都不怕咱们看了去。”
城门口早有士兵骑马奔去皇宫禀报了许兆宁北狄来朝的事情,许兆宁听说宝柱与嘉懋带着北狄使者来了,龙心大悦,亲自迎出了宣华门。
北狄使者见大周皇帝竟然亲自来接他,受宠若惊,差点连话都没说清楚:“启奏大周天子,我北狄汗王特派我前来向大周天子进献贡品,望两国以后和好,永不再有战事。”
许兆宁微微一笑:“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朕的心愿。”
那北狄使者见许兆宁温和,并不凶狠暴戾,胆子稍稍大了些,进而说出了第二个目的:“我北狄汗王还想请大周天子将公主殿下嫁给他……”他心中暗自琢磨,这车辇里坐着的公主,是大周的几位公主?汗王也不说清楚,叫他这个媒人也难为。
不料许兆宁却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朕已经知晓,汗王愿做我大周女婿,自然是极好的,朕定会让他心满意足!”当即让鸿胪寺卿带了北狄使者回国宾馆:“好好安顿使臣,今晚设宴万宁殿,为北狄使者接风。”
打发了北狄使者,许兆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宝柱与嘉懋几个人,微微点头:“你们两人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等朕想想,该怎么奖赏你们两人。”
这是绝好的机会,绝不能错过,嘉懋向前一步,朝许兆宁行了一个大礼:“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许兆宁挑了下眉毛,这怎么都落在香盈的盘子里了?除夕那晚,杨老夫人就与他说过,嘉懋回来,肯定会提出请他赐婚,叫他用皇后娘娘已经赐婚这个借口推脱,暂时不要答应他的请求,现在瞧着嘉懋这般急巴巴的跪倒在面前,肯定是要提请他赐婚的事情了。
“容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但说无妨。”许兆宁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和颜悦色。
嘉懋抬头看了看站在宝柱身边的相宜,相宜会意,从一旁走了过来,与嘉懋一道跪在了许兆宁的面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是那位骆小姐了?许兆宁打量了下,她温润如玉,眉眼如画,与嘉懋十分相配。这真是一双璧人,只可惜还要折磨一阵子才能如愿以偿呢,许兆宁心中有淡淡的同情心,也不知道香盈为何要来这一出,自己直接给他们赐婚不就好了?
“皇上,微臣不需别的赏赐,只盼皇上能给微臣一道赐婚的圣旨,让我能如愿以偿娶到我身边这位骆小姐。”嘉懋抬眼望着皇上,说得十分真诚:“我与骆小姐两情相悦,还望皇上成全!”
“容爱卿,这个……”许兆宁为难的摇了摇头:“朕却不能答应呢。”
“为什么?”嘉懋几乎要惊跳起来,说话之间已经顾不上君臣之间应用的话语,他吃惊的瞪着许兆宁,口子喃喃:“皇上,你为何不能答应这个请求?你说要封赏微臣,微臣不求金银财宝,加官进爵,只求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容爱卿,皇后娘娘年前就已经下了赐婚的懿旨,朕难道还去拆她的台?皇后娘娘乃是国母,母仪天下,她说的话,自然是要算数的。”许兆宁歉意的望了望嘉懋:“朕可以将这骆小姐赐了给你为贵妾,你觉得如何?”
跪在一旁的相宜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寒冰里边,贵妾、贵妾,她这一辈子又躲不过前世的命运吗?前辈子她做了姨娘,这一辈子她还是要做姨娘?她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眼角处已经是湿润一片:“不,皇上,民女誓不为妾,请皇上不要下这道圣旨。”她猛的站起身来,朝许兆宁行了一个礼,飞快的朝宣华门外边跑了去。
“姑娘,姑娘!”连翘顾不上什么礼仪,提了裙子飞快的跟了过去,方嫂倒还是注意了几分,朝许兆宁行了个礼,也飞奔着朝前边去了。
许兆宁望着连翘的身影:“她就是北狄汗王要娶的那个姑娘?”
宝柱点头:“是。”
嘉懋声音悲苦:“皇上,微臣请皇上将皇后娘娘的懿旨给撤了,相宜是个好姑娘,微臣怎么也不会让她做妾,微臣要娶她。”
“可朕不能让皇后丢了面子。”许兆宁压着心中正在无限泛滥的同情心,毅然转身——他再不转身,就快忍不住要答应下来了,嘉懋的眼神那般悲苦,让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可是想想杨老夫人的话,他还是硬着心肠拒绝了他,香盈这样做自然有香盈的道理,自己可不能破坏了香盈的计划。
第二百六十二章行千里游子归家
“姑娘!”连翘气喘吁吁的追上了相宜,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姑娘你要去哪里?”
相宜停住了脚步,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我……”
她无奈的笑了笑,前世的结局又重来了一次,她还是哪个卑微的骆相宜,不被人看在眼里,不会被人接纳。只是今生的她,却有了自己的依靠,天下之大,肯定有她容身之处,此时的骆相宜早就不是那朵怯生生的小白花。
“姑娘,咱们先回杨府去罢,老夫人这般关心你,你怎么着也该去告诉她,你已经平安回来了。”方嫂也追了上来,声音里有一丝丝说不出的难过:“姑娘,你放心,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姑娘,我也是。”连翘很紧张的望着相宜,生怕她会想不开:“姑娘,你可要看开些。”
“连翘,你就快要嫁给尕拉尔了,怎么还能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到哪里?你是北狄的王后,不再是我身边的连翘了。”相宜笑着看了连翘一眼:“快别说这样的傻话了。”
“相宜!”身后传来了嘉懋的声音:“相宜你别着急,我会去解决这件事情的,我对你说过,我们会在一起,你要对我有信心。”
“嘉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你还能怎么改变?”相宜转身过去,一双眼睛对上了嘉懋焦急的眼神:“我们这般努力,可却依旧逃不脱已经注定的命运。”
“什么叫已经注定的命运?相宜你退缩了吗?”嘉懋一把抓住相宜的手:“你要相信我,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走,咱们先回去,我要跟外祖母说说这件事情。”
一想到杨老夫人,相宜忽然又有了几分希望,杨老夫人心地善良,若是知道他们这般尴尬的处境,应该会出手帮他们,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卖这个面子,为了杨老夫人来扫了皇后娘娘的脸。
两人默默无言,等着宝柱过来,一道坐了车子回杨府,看门的见着自家少爷与表少爷还有那骆小姐回来了,赶紧让候在门口的管事婆子去通传,容大奶奶正陪着杨老夫人在花园里摆弄花草,听说嘉懋回来了,高兴得快说不出话来:“总算是回来了。”
春华带着秋华,与宝清宝琳一道跑了出去:“我们到垂花门去接哥哥。”
走过照壁,后边是朱红的垂花门,相宜才一提脚,就见着那边几朵花儿般的笑脸:“哥哥,表哥!宜姐姐!”
相宜心中一暖,有好些日子不见宝清与宝琳,也甚是挂念,再见着春华带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更是欣喜万分:“春华姐姐,你来京城了?”
春华笑着一手挽住她:“你没想到?我早十多日就到啦,跟母亲一路过来的。”
相宜怔了怔,眼前忽然闪过那个穿着正红衣裳的身影。
那时候自己在华阳是如何跟容大奶奶说的?相宜忽然间局促了起来,容大奶奶来翠叶茶园找她说话,自己可是义正辞严的说她不想与嘉懋有半分瓜葛,可现在……她食言了。
春华却没有看出来相宜心中正在左右为难,她一手挽着相宜,轻盈的往前边走了去:“我母亲一直在惦记着大哥,每日都在唠叨,念着她怎么还不回来,望穿秋水一般,今日可算是盼回来了。”
相宜心中一酸,嘉懋还有个母亲盼着,自己的母亲却再也喊不回来了,只是她不好扫春华的兴致,笑着应了一声:“可不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玉翠堂里依旧烧了一个大大的炭火盆子,银霜炭烧出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没有一丝寒意。
杨老夫人笑容满面的问了问去北狄的情况,夸赞了宝柱与嘉懋两句,对连翘与相宜尤其赞赏:“你们两人竟然也有这般勇气去做那危险的事情,实在是难得!”
容大奶奶坐在一旁,不住的打量着相宜,见她比六年前在华阳见着高了不少,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张脸孔粉嫩,似乎能掐出水来,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恰似一江春水滟滟,让人不由自主去看向她那边。
这样的女子也算是让人惊艳的了,她早就脱去了青涩的底子,落落大方,就如大家闺秀一般,丝毫看不出她其实只是出身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广陵骆家,现在是彻底衰败了,大房不景气,二房三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珍珑坊广陵分号的管事说,骆二爷开始学着做买卖,那位骆三爷依旧没有考上举人,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还在学堂里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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