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今日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容三爷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正是京城最时兴的式样,若不是烟抽得多了些,人比较消瘦,倒也说得上是个长相端正的美男子,可因着知道他这人的本性,见着他那样子就觉得从心中厌弃。
“大嫂,我是来找侄媳妇的。”容三爷咧嘴朝相宜笑了笑:“侄媳妇,我有一笔好生意要跟你谈呢。”
经过容老夫人向皇后娘娘进言,软磨硬泡的,终于给容三爷在詹事府里弄了个少詹事的官儿。这詹事府,主要掌管皇后与太子府的事务,皇上可是想了很久才赐下这个官职。詹事府里有掌管府、纺、局事务,用以辅佐太子学习施政的,也有训导太子的,还有一个闲职,专门掌管皇后与太子府里内务采买的。
容三爷不学无术,看来看去,也就只能做这采买之职,相当于是大户人家里头的管事。这官儿不需多大才能,可却是油水丰厚,实在对上了容三爷的胃口,上任才一个多月,他便已经从这里搜刮了一笔银子,为了表示对容老夫人的孝敬,还从采买东西里克扣了些金丝燕窝送去给容老夫人尝:“这可是专供皇后娘娘的,为了表示儿子的孝心,特地偸拿了些给母亲来用。”
容老夫人不但不阻止,反而眉开眼笑,赞容三爷有孝心,还指桑骂槐的说着容大爷容二爷没用,也不知道给府里弄些好东西回来。
容老太爷得知气得要命,将容三爷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皇上委以重任,你竟然假公济私,这般下去,莫要带累了我们容府的名声!”
容老夫人哭哭啼啼的将容三爷护住:“不过是一斤燕窝罢了,何苦这样责罚他!他也不过是想来孝敬我,你却下得这般狠手!我知道你见不得毓儿有出息,比你那宝贝老大老二好了去,心里头嫉妒,故此才将气撒到他身上!”
容老太爷气得发昏,将棍子扔到一旁:“你再这般糊涂,仔细将老三给断送了!”
“哼,不过是些许点东西罢了,竟然说起断送这两个字来,你这不是在诅咒老三吗?”容老夫人将容三爷扶起:“毓儿,一切仔细些!”等着容老太爷走开,容老夫人压低嗓门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别告诉你爹!他是个想不通透的。”
容三爷得了容老夫人夸奖,越发高兴起来,每一笔采买,他都要雁过拔毛,总要到上头弄出些银子来。这一次太子殿下想要笼络一些朝中重臣,嘱咐他去采买些贵重礼品,托人送去各府,容三爷心中一喜,愈是贵重,他愈能赚到银子。
拿着笔开始列单子,想来想去,容三爷盯上了华阳春。
华阳春是侄媳妇的私产,自己若是能拿个低价,然后高价卖出,肯定能收一大笔银子。容三爷打定了主意,急急忙忙的来找相宜,想要问她要给最低价。
相宜听说真是跟她来做生意的,自然也不会推拒,笑着应承下来:“三叔要多少斤茶叶?我这华阳春上品乃是贡茶,宫里收是一千两银子一斤,三叔要得多,我自然可以少收些银子。”
容三爷眉飞色舞:“我要二十斤,怎么样,算是大生意了罢?”
“三叔,来翠叶茶庄批发的,可都是一百两百斤的拿货呢,只不过看在三叔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一个拿货的价格罢。贡茶宫里收一千两,外边零卖不过八百,拿货的价格五百五,三叔,你要二十斤,每斤按着宫里的价格快能赚一半了。”
这詹事府管理采买内务的少詹事真是个好职务,轻轻松松的,九千两银子就到手了。
“侄媳妇,还能再少些不?”容三爷嬉皮笑脸道:“三叔日子过得苦,你多多少少还得帮衬着些,一斤四百两银子罢。”
“三叔,我这是最低价,大周都一样,再也不能少,四百两银子一斤,真做不到。”相宜摇了摇头:“三叔若是不相信,去买大红袍试试就知道了,拿货的价格更高。”
容三爷有些不高兴:“侄媳妇,你可真是小气。”
“三叔,银子在你手里,货在我手里,买不买是你一句话,四百两一斤我真做不到,你若是嫌贵,只能去买旁人家的了。”相宜笑了笑,端着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刚刚好,三婶娘出去给春华买添妆礼了,不如三叔去找她一起转转,去京城的茶庄问问茶叶的行情?”
“我懒得走了,五百五就五百万,到时候你派人给翠叶茶庄的掌柜说一句,我这就派人过去拿货。”容三爷站了起来,望了望园子外边:“都快晌午了,她还到外头去买什么添妆礼?”
相宜微微一笑:“三婶娘可是对春华疼爱得紧呢,这个时辰了还急急忙忙的赶出去,听丫鬟说,刚刚才派了林妈妈去讨了腰牌。”
第十五章
“相宜,你这眼药下得不轻不重,刚刚好。”容大奶奶笑着看了她一眼,朝旁边站着的银叶说了一声:“让厨房准备开饭,将今日备下的菜式单子拿过来给我过目。”
春华秋华从隔间里走了出来,急急忙忙问容大奶奶:“三叔过来作甚?”
容大奶奶笑道:“他来跟你们大嫂谈生意呢,这可是想睡觉来了个送枕头的,刚刚好透露了下那姓贾的行踪。”
秋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等着看热闹罢。”
容三奶奶坐在车子上,马车一路晃动,她的心也不住的跟着晃,只觉得落不了底。
在家里憋了好几日,思前想后,她最终没有拗得过自己那一缕似有似无的情思,决定冒险出门去会会那个十几年前的情郎。她想问个清楚,当年为何抛下她就走了,那枕边发过的山盟海誓,究竟是为了应付她还是真心。
自从与他好上了,她就一直打算要跟着他私奔,浪迹天涯,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偷偷摸摸的走了,根本就不知会她一声,这让她实在有些难受。那日见着他,容三奶奶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般英俊潇洒的他,怎么竟然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这岁月不饶人,美人迟暮,也不会饶过那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容三奶奶见着他挂着老生的胡须,心中一颤,差点都要落泪,他竟然如此潦倒!
今日借了给春华买添妆礼的名头,总算是出了侯府,她一定要见他一面,好好说说这些年的相思之情。容三奶奶摸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扑通扑通的在乱跳,怎么也静不下来。
到了金玉坊,容三奶奶打发马车回去:“我还想买些别的东西,到时候我与妈妈自己雇辆马车回来便是。”
车夫不疑有他,赶着马车往回走了,容三奶奶带着林妈妈进了金玉坊,先看了首饰样子,定下一套,让伙计包好送去长宁侯府:“就说是三房给大小姐的添妆礼。”
伙计笑了起来:“这可是自己做馍自己吃。”
金玉坊不是容家的铺子么,容家每年自己来买的首饰也不少呢。
这边选好首饰,急匆匆奔出金玉坊,容三奶奶只觉自己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举起手来抹了一把,停在坊口的一辆马车会错了意,马车夫甩了下鞭子,赶着马车朝她走了过来:“这位夫人,可是要去哪里?”
林妈妈抢着道:“去西树胡同。”
车夫很殷勤的扯开帘子:“一百文钱。”
容三奶奶也不跟他说多话,由林妈妈扶着,撩开马车门帘便钻了进去,马车辘辘前行,容三奶奶透过窗户旁边的软帘看着外边的街道,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偷偷摸摸去见他的光景,也是这般心慌意乱,全身发软。
攥住马车侧面的帘子,容三奶奶往外边瞟了瞟,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大家似乎都在用不屑的目光看着她:“长宁侯府三奶奶去偷会戏子了!”她全身有些发冷,汗涔涔的沾湿了衣裳。
不,我只是去见他一面,问问清楚当年怎么就不辞而别,容三奶奶暗暗的对自己说,我绝不是去偷会戏子,我真的只是去得个心安。
西树胡同和金玉坊有一段距离,走了一段辰光才到,容三奶奶坐在马车里受尽煎熬,一张脸都白了一大片。好不容易才挨到车夫将马勒住,在外边高声道:“夫人,西树胡同已经到了。”
容三奶奶掀起一点点门帘往那西树胡同看过去,就见那胡同深深,里边有不少人来人往,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羞怯,她轻轻推了下林妈妈:“妈妈,你去去问问,若是瑞喜班确实在这里租住,你……”
林妈妈点了点头:“我晓得。”
外边的阳光甚是温和刺眼,从马车里看外边,似乎白花花的一片,路上的行人似乎都模糊了起来。容三奶奶瞧着那由远而近的文班主,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了起来,若是他还认不出自己,那该有多么尴尬!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容三奶奶坐在车厢里,身体僵硬,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望着那站在马车门口的文班主,喉咙一阵发干,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位夫人……”文班主才喊出一声,忽然间就呆住了,很久以前的一张脸孔浮现在他眼前,和马车里坐着的容三奶奶重叠在一起,他的手紧紧抓住了马车的帘子,几乎要将那粗布门帘揉成一团,眼睛睁得愈发的大了:“夫人姓贾?”
“是。”容三奶奶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觉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坐在那里望着文班主,两条腿软绵绵的,跨不出步子来。
“夫人若是有意请我瑞喜班去府上唱堂会,还请移驾到宅子里去商谈,这马车上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文班主伸出了手来,一把抓住容三奶奶的胳膊,这让她全身都颤栗了起来,多久没有男人强有力的手放在她胳膊上边了?现儿她就像被掳掠了一般,成了猎人手下的猎物,等待着他无情的夺取。想到此处,她全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一种快乐几乎要从她的身体里洋溢出来,将她整个人湮没。
林妈妈扶着容三奶奶默默的跟在文班主身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边走,容三奶奶只觉得自己身子飘在云上一般,又如同踩在棉花堆里,怎么也踏不到地上。文班主没有领她往胡同里边走,而是拐着从旁边一个方向去了,容三奶奶小声的问了一句:“西树胡同不是往那边去的吗?”
文班主压低声音道:“别说话,跟我走。”
三人一前一后的走过了街面,又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很窄,四周静悄悄的,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只有经过一家人的门时,忽然窜出了一条狗,吓得容三奶奶脸上变了颜色。那条狗站在小巷的中间,呲牙咧嘴的望着容三奶奶片刻,这才夹了尾巴耷拉着耳朵走开了去。容三奶奶靠着墙喘了两口粗气,只觉得自己的腿实在迈不开来,文班主回头看了她一眼,折回身子,望了望四周,见没有旁人,这才伸出手来扶住了她:“走。”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可却让容三奶奶忍不住心都颤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动听,虽然不如十多年前的清亮,可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却让她有些恍惚,好似打开了记忆的大门一般,以前的种种,席卷而来。
文班主领了容三奶奶从后门进了后院,小院很是幽静,靠墙种着一排大树,两层的小楼前栽种着各色花卉,红红绿绿的一片,显得格外热闹。文班主推开小楼的门,将容三奶奶引了进去,林妈妈很忠实的站在门外把风。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种暧昧的气息在那空寂的屋子里流转,文班主盯住容三奶奶的脸,伸出双手握紧了她的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样美。”
听了这话容三奶奶几乎要流出泪来,望着文班主,她颤抖着声音道:“你不用说恭维话儿,你都已经不识得我了,在长宁侯府上,你瞥了我一眼便转过了脸,分明是早就忘了我。”
“哪里能忘记你?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文班主极力的想着容三奶奶的名字,事情过得太久了,他只记得她姓贾,因为和她闹出的风流韵事,瑞喜班被迫离开了杭州。面前可是送钱的金主儿,他不能得罪,只能笑着捏了她的手:“那日在长宁侯府上,那么多人,我怎敢与你相认,若是我开口喊你一句,总怕会被人当场打得半死!”
容三奶奶心里快活得很,她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炙烧着自己的肌肤,他的眼睛里含情脉脉,就如当年他望着自己一模一样。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记得我,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见她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眼波流转就如一汪春水,文班主知道容三奶奶已经有些情动,手上用力轻轻一带,便将容三奶奶抱在了怀里,一种男子特有的气息将容三奶奶拢住,她觉得自己呼吸渐渐艰难起来,似乎不能出气。
文班主的脸在她眼前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能见着他细密的睫毛,他乌黑的瞳仁,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嘴呼出了热气,迷雾般在自己眼前徘徊。她闭上了眼睛,感觉着嘴上落下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渐渐的深入了下去,撬开了她的嘴唇,忽然就擭住了她的舌尖,顷刻间变得格外粗鲁,反复吮吸着她口中的甘甜。
容三奶奶开始还略微抗拒了一下,可慢慢的她便放弃了抗拒,逐渐被心底涌上的情yu掩没,伸出了两只胳膊来抱住了文班主的腰,一双手不住的在他宽厚的背上摩挲,两个人交叠在了一起,窗外透进的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团,奇怪的在那里不断的变幻着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