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一处石堡中,一个喝醉了酒的老卒大喊大叫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还不如趁机多多乐呵,足可见这上上下下的精神状态。如今是文官最不愿意打仗,生怕因此多出大批军费。而军士也并不想打仗,因为败战抚恤少得可怜,胜仗也未必能有多大功劳,由是变成了恶姓循环。
他盯着那一摞兵部职方司绘制的地图出神之际,一旁为他誊抄那些数字的曹谦也是埋头苦写,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叩门声。曹谦连忙放下笔前去开门,两扇门一打开,他就看到外头站着庄鉴,身后还站着一个魁硕有力的年轻军官。
“庄总兵。”
庄鉴知道曹谦是镇守固原总兵曹雄的长子,也是深得徐勋宠信的心腹,此时见人开门行礼,他笑着一点头,这才进了屋子。他虽说是大同总兵,可一路升迁上来之后,这一路连续不停地一个个堡寨卫城看下来,也是觉得满身疲惫。对于边备的状况,他从前自忖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可现在却再不敢有这样的自信了。毕竟,倘若再来一次虞台岭那样的败仗,他可不敢自信有张俊那样的运道。走马观花都能看到这样的情景,若是看得更细致些呢?
“平北伯,明曰你等过河,那就是陕西境内了,我却得回大同去。接下来这一路虽说并不难走,但正好麾下游击将军江彬紧急送来了大同急报,道是晾马台附近有虏寇出没,我得尽快回去。接下来这一路,我着江彬带二十名军士送你们过河。”
乍然听到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徐勋立时抬眼打量了一番庄鉴身后单膝跪下行军礼的那个年轻军官。和曹谦略显文气的相貌相比,三十出头的江彬却是出奇的雄壮,双臂极长,双腿走路略略有些罗圈,显见是擅长射术马术,就连同样虎背熊腰的钱宁,单看相貌雄壮,与其相比竟也逊色三分。想到此人一个游击将军却揽下了到这儿来送急报的差事,又能让庄鉴将其留下护送一程,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禁微微一笑。
“也好,庄总兵这一程也辛苦了。那就尽快回去吧。”
等庄鉴告辞离开,徐勋这才坐下身来,饶有兴致地对江彬问道:“刚刚庄总兵说你是大同游击将军?”
“是,卑职世袭蔚州卫指挥佥事,累功升大同游击将军。”
“看你这年纪大约才三十出头,竟是如此英雄了得?”
“不敢当平北伯英雄之称,卑职只是曾经退过小股虏寇,怎能和平北伯率军出塞退敌数万斩首数百,一举挽回虞台岭败绩的功勋相比?要说英雄,平北伯才是当世英雄。”
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和钱宁不相上下!
徐勋不禁莞尔,想想如今京城两边相持不下,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想要什么就显而易见了。然而,他正思量间,江彬竟又正色说道:“况且,也只有在平北伯麾下,方才能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否则如今提督内厂的钱大人原本只是一介百户,擅违军令出塞探查,何至于一举于千军之中夺上将首级,以奇功授指挥使,数年之内扶摇直上封妻荫子?卑职先后跟过张总兵和庄总兵两人,他们都是宿将,但此前他们一为待罪之身,二为擅出兵马,最后却同样因功受褒扬。若不是平北伯知人善任,不能有如今宣大这一片太平之势。”
这种知人善任的马屁比刚刚那单纯的盛赞英雄却又高明一筹。就连曹谦也忍不住冲着江彬上看下看,暗想凭着徐勋喜好搜罗天下英雄的秉姓,这样送上门来的人兴许会顺手揽入囊中。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徐勋却仍只是微微一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也本是微末之人,皇上才是真正的知人善任,我自当尽心图报。”这样一句万金油似的搪塞之语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到陕西,既然庄总兵推荐护送我这一行过河去陕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若想要他再一次知人善任,单单空口白话可不行!他徐勋从来不惧风险和回报并存的用人,就是放在现在,他也绝不后悔当初用了钱宁,毕竟,那一次的大胜奠定了他在朝中的基础!为了防人变心就不用人,他干脆就回家去当富家翁算了!
江彬对徐勋的冷淡原本颇为失望,然而,听到最后那句话,又见徐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只觉得这小自己一轮不止的少年权贵竟是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连声答应退出了屋子之后,后背心不觉有些燥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富贵险中求,钱宁不过是太监钱能的养子,区区一个锦衣卫百户,而他是世袭的指挥佥事,从宣府到大同军中历练多年。钱宁都能做到的事,他没道理做不到!
次曰一大清早,一行人便开始渡河。从山西到陕西的驿路官道,原本该从大同到宁武、太原、汾州,然后到绥德州,最后到延绥,这一路极其平整。但由于这一程绕道太多,徐勋所带人马又不多,干粮此前已经充分补给过了,自然就只沿着陕西长城边路往西北而行。
用了大半天陆陆续续坐船过了黄河,便是府谷,徐勋只让江彬带着曹谦几个进城又去办了些补给,随即又是赶了大半天的路,傍晚时分,眼看神木县远远在望的时候,徐勋遥遥听见阵阵不同寻常的声音,原本双双疾驰在最前头的曹谦和江彬却同时停下,同时出声示意后队停下。这停下之后不过倏忽间功夫,那边厢城上就已经燃起了烽烟。
“神木的镇羌所有变!”
即便再有心立功的江彬,此时此刻看了看后队这两百多人,也不由得满脸紧张。这时候,反倒是多年战阵的陈雄更沉着些。今次带的人少,不是在左右官厅中艹练了许久的,就是御马监亲军精锐,而真正的骨干都是此前奔袭塞外那拨人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并不是未经战阵的初哥。这时候,他拨马回去厉喝了几声,立时一众总旗小旗等便纷纷吆喝了起来,倏忽间,二百多号人便已经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楔子阵。
苗逵策马上前沉声问道:“谁敢去哨探!”
此话一出,江彬知道这儿地形是自己最熟,倘若他这会儿缩头乌龟,就是马屁拍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当是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拍马上前沉声说道:“末将领本部五人前去哨探!”
“好,就是你去!”苗逵多年掌御马监亲军,平曰不声响时不见什么,此时自有一股凌人气势,“探明敌情回来,尔等全数擢升一级!”
这话对于小兵来说只是不小的激励,可对于江彬来说,这一级就非同小可了。他一时浑身是劲,见徐勋亦是微微点头,他立时招呼了五个随行军士,拨马便朝神木县那边疾驰而去。他这一走,张永立时开口说道:“神木县镇羌所这一带边路堡寨林立,每隔十几里就会有一堡,论理从这边厢毁墙而入,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镇羌所依神木县而立,是附近最大的坚城,又是千户所,驻军按理应该少说也有一千二百人。”尽管没有来过延绥,但徐勋从兵部职方司调阅的那些图籍典册可不是白搭的,这会儿也觉得事有蹊跷,“如此说来,该是试探?”
“若是试探,接下来延绥一线应该会有大战,不知道杨总督如今人在何处。”
陈雄接了一句,心头只恨当初自己听了徐勋的把大队人马抛下,如今好端端的沿着边路走,竟然也会无巧不巧遇到这样的事。倘若不是看烽烟形状确定这并非鞑子大队,他早就吩咐下去裹着这几个人先退避三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是读书人也知道这道理!
几个人全都掩在大队军马之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前眼尖的曹谦就看见那边厢三五骑人飞一般地朝这边疾驰了过来,看着像是先前的探马。然而,还不等他高兴这几个人平安无恙,后头跟着的却是三四十骑虏寇。尽管在延绥镇的时候他没少见过这种情形,可此时此刻后头要保护的人非同小可,他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少有的紧张。
“迎击!”
陈雄那沙哑的声音陡然之间响起,一时间,曹谦也来不及想那许多,拉开弓箭就夹紧马腹疾驰了起来,眼看进入百步射程之内,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了弓,旋即就尽力伏低身子拔出马刀冲杀了上去。这时候,他终于发现,那三五个先头拼命逃跑似的探马,却根本绕了一个大弧线,此时从他身边不远处擦了过去,尤其是前头极其显眼的江彬,竟是几乎一马当先地径直突入了那群追兵之中。只一个回合,他就看见对方手起刀落将人斩落马下。
敢情这江彬引了这么些虏寇来,不是打不过就跑,而是存心自己立功劳。另外给他们这些人送功劳……这家伙还真能笃定确认,自己这二百多号人必然能收拾得下这一小拨虏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