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归则一脸无趣地咋了咋舌。这回他又换了个法子折腾韩琅,招出三五只恶鬼一同围攻他。韩琅滚得满身是土,发髻都散了,而沈明归则两腿交叠着坐在石椅上,鞋尖一颤一颤。
“太弱了!你这样的,连最次的天师都打不过!”
韩琅气得双目赤红,一咬牙,丹田之中顿时腾起一股烧灼般的热力。伤口的痛感,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的疲劳感竟然奇迹般消失了,他胸腔里翻滚的怒意几乎要把内脏烧透,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受控制,无数黑雾萦绕在他周围,犹如生命体一般急速地变化着形状,将他彻底覆盖。
耳膜刺痛,再度响起那对男女的叫喊,此时他已经肯定他们定是死去的鹘鸟,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父母。他看着沈明归,紧随愤怒之后,是将猎物拆吃入腹的强烈渴望。
一声惊恐的惨嘶,沈明归招出的驭鬼瞬间被漫天的黑雾裹住,这雾气看似缥缈如轻纱,实则犹如食人植物的藤蔓一般韧力惊人,连半透明的鬼怪都能死死拽住。沈明归虽尽力阻止,可驭鬼被黑雾拽得不断向后退去,最后陷入漆黑的洪流,再没了踪影。
驭鬼被噬,韩琅周身妖气暴涨,皮肤褪作青灰,浑身气血翻腾,后背也被黑雾化出接近双翼的模样。可他毕竟是走舍,现在还无法彻底蜕化成妖,那黑翼边缘仍是云烟雾绕,仿佛燃烧的火焰,始终无法变出实体。他虽贪婪地瞪视着其余驭鬼,可眼睛几次在清明与混沌中徘徊,显然理智尚在,仍在与鹘鸟的血脉天人交战。
沈明归不再故作轻松,眉头蹙紧,如临大敌。他想将驭鬼召回身边,可风中鬼哭连连,愈发刺激了韩琅。这时他点地而起,忽然被那黑雾托举入空,只扑沈明归而来。沈明归措手不及,重击之下跌退数步,只感到浑身冰冷,衣物与黑雾接触瞬间被削去一片,再慢一步,少得恐怕就是一条胳膊。
他赶紧结印念了个护身咒,再看韩琅,已是理智全无,英俊的面容被散乱的发丝遮住半边,犬齿犹如厉鬼一般显露在外。黑雾在他右手凝聚成一把剑的模样,尖端直指沈明归的咽喉。
这小子平日里肯定没少恨我,而且竟然还记得自己会剑术!沈明归无不愤恨地想。眼看着自己的性命不保,他抽身急退,从旁边抓出一罐东西直接泼到韩琅脸上。腥臭扑鼻,韩琅的动作瞬间顿住,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
沈明归用的又是那奇臭无比的九阳聚灵水,上回还在许家宅子里时就把韩琅弄晕过去,现在韩琅也够呛,捂着鼻子呛咳不止,浑身灼痛,像掉进滚烫的热水之中。这时他周身的黑雾消失了,人也恢复了原状,沈明归理了理先前弄乱的衣摆,喘了口气道:“可算制住了。”
韩琅嗓音嘶哑:“我……”
“冷静,莫失了神智,”沈明归道,“是你要控制鹘鸟,不是让鹘鸟来控制你。”
韩琅揉了揉太阳穴,面色苍白而且疲惫:“我知道了。”
两人休息片刻,再度开始对练,韩琅变身数次以后已经渐渐摸到一点窍门。可这实在太耗费体力了,他魂魄再怎么特殊,肉身还是凡人的,几次下来已经累得趴在了地上,要不是还有意志力撑着,早就晕了过去。
沈明归不比他轻松,之前悠然自得的模样不见了,也被折腾得够呛。他看天边已是暮色西陲,便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现在能在老爷子的驭鬼手下活命了么?”
沈明归神情复杂地打量着韩琅的脸,后者以为他又要出言讽刺,都听得耳朵长茧了,没想到对方沉默许久后,破天荒的咕哝了一句:“还成。”
韩琅干巴巴地笑了笑。
“你也真够蠢的,”沈明归横他一眼,“这么拼命做什么,也不怕累死。”
想来他本觉着韩琅坚持不了多久,没想到对方完全没给他看好戏的机会,弄得他心里有些不平衡。相处这么些日子,韩琅有些摸到了门道,嗤笑一声回答:“那不正好便宜了你?”
沈明归怔了怔,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个欠揍的表情:“说的也是。”
夜里,天上悬着皎洁的一轮圆月,韩琅站在窗前从窗缝里向外窥探,借着明媚的月色,他看到远处仍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影在来回走动,不时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他叹了口气,将窗子哐当一声关严了,一个人懒洋洋地栽倒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由着心思越飘越远。
这几天他已经被各种突发状况弄晕乎了,脑子里太乱,反倒一片空白。很多事情他来不及去想,也不敢去想,要他承认自己的身世,这实在太荒谬了,他是他父母的儿子,就是血脉放在那里,他也不会接受。
什么鹘鸟,见鬼去吧,他把自己当普通人,那就是普通人,何必去理会那些早就过去旧事?可他最近噩梦不断,每次和沈明归斗法,耳畔总会响起那对男女濒死的喊叫。
一想到这里,他就对韩家恨得牙痒痒。鹘鸟一家虽是受害者,可他也同情不起来。本来就是上一辈的事情,到他这里又没什么情感可言。何况他们伤了自己父亲,如果没有他们的诅咒,自己还好好待在安平,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自己犹如身陷怪圈,理不清头尾,更不知该去向何处,只能重复又重复纠缠在无数的问题里,最终迷失了方向。
他在榻上翻来覆去,又取来贺一九送他的东西,珠圆玉润的一颗夜明珠,蒙在被子里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这光芒令人安心,就像是见到贺一九本人一般。他把珠子握紧,放到嘴边轻轻地碰了碰。
你还在么?
无人回答他,未出口的话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嫌弃这样矫情,像个娘娘腔一样将情情爱爱的事念叨个没完。两人虽然总是亲亲热热地黏在一块儿,互相之间的承诺却几乎没有说过,他们都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偶尔有那么一两次,韩琅在县衙累得半死,一出门就有人站在大太阳地下等他,他就心中一暖。还有之前给父母上坟时,贺一九一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韩琅就觉得:行了,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如今这种局面,那点自尊,那点端着不放的架子,早就已经不重要了。他就是想贺一九,想得快要发疯。心里头塞满了对方,一点缝隙都没剩下,真想马上带着贺一九逃回安平去,再也不理这里的一堆破事,两人回归以前那种生活,比什么都好。
他将脸埋在枕头里,身子蜷成一团,丝毫没有睡意。到时候见了贺一九,怎么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才好?他能说实话么?不行,最好不要,他自己都不想承认这件事,为何还要去给他人添堵。
万一贺一九知道自己是个走舍的妖怪,对他有所抵触怎么办?虽然那个人不会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暗地里一定会有想法。谁会喜欢妖物呢,还是一个死过一次的。能瞒住就瞒住吧,要是实在瞒不住,那就等有机会再说出来,尽量说的轻松些,别太当回事了。
想到贺一九听到这件事的表情,他轻轻地笑了笑。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闭了眼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