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之后我不会再麻烦你送我。”
马车掉头回王府,我催他加快速度,不过十来分钟,王府出现在眼前。
我跳下马车,提起裙摆,迅速地往景玉房间跑去。景玉的房间亮着烛火,我推开门,却蓦然愣住了。
尹夕颜并未穿衣服,她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珠瞪得极大,却再也不会转动,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景玉衣衫凌乱,眼眸赤红,呼吸急促地站在桌前。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你……杀了她?”
景玉缓缓侧眸,看了我一眼,步伐有些踉跄地走到我面前,扣住了我的肩膀,语气有一丝阴沉,“你……给我下药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怒视他,大声道:“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景玉蹙眉,“她不是我杀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震惊的声音。
“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景玉面色隐忍,冷声道:“此刻解释不清楚,你先把那女人藏好。”
苏佑臣脱下自己的外衫搭在尹夕颜身上,方伸手去抱她,我走过去拉住苏佑臣的袖摆,他诧异地凝眸看我。
我道:“你们杀了人还想毁尸灭迹!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景玉却趁机在我背后点住我的穴道,我不但无法行动,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瞪着苏佑臣。
苏佑臣有点不明状况地盯着我。
身后传来景玉微显沉郁的声音,“还不快带她走?”
苏佑臣闻言,抱起尹夕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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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了榻上,身上搭着一袭锦被,景玉坐在旁边,他额前的墨发被汗水打湿,脸色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很清醒,甚至是透着一丝阴沉。
他的手指抚上我的唇,低笑声里蕴着不明显的自嘲,“向来水火不容的兄妹,为了对付我而连成一线了么?”
静默片刻,景玉又道:“愚蠢透了,你以为情花毒很厉害么?你以为我非得靠女人才能解毒么?”
景玉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匕首闪着锋锐的光芒。
我瞪大眼睛,心不自觉地提起,对于他手中的刀剑,我已经产生了心理恐惧。
景玉凝视我,“你害怕什么?”他垂下长睫,“难道你愚蠢到以为我会伤害你的地步?”
我瞪着他的眼神快要冒火。
景玉却淡淡地笑了,声音平静,凝眸看向我,眼神深幽难测,“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放在心上的女人,但我后悔没有在你走进心中之前杀掉你。”他俯下身,在我耳畔道,“现在已经晚了,我已经……无法容忍自己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他语气里透出了无奈与妥协,亦带了些许莫名的悲伤,我的内心深处似乎又开始在隐隐动荡。
景玉站起身,放下了榻前淡青色的纱幔,纱幔上倒映出他修长的黑影。
我余光瞥见那道身影,他的匕首举起,利落地对准手腕划下,我没有听到一丝喊疼的声音,只闻到刹那间弥漫开来的血腥味,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了一片飞散的血雾。
景玉在桌边坐下了,久久地没有任何话语。
他……方才是在做什么?解毒么?我脑子飞快地思索,也许解毒需要用鲜血,所以他才会如此自残。他既然能解毒,为何又要杀死尹夕颜?莫非是因为的对他下毒而迁怒无辜的尹夕颜?
我越想心情便越是沉重。
沈君临说的损害景玉声誉的办法竟是利用尹夕颜来达到目的,我这不是间接地害死了尹夕颜吗?
*******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外面的对话声传来,我被惊醒。
“景公子,请你让我们搜查一下,毕竟王妃失踪可是大事。”
景玉的声音漫不经心,“你们是在怀疑朕?”
似乎是清风在回答,“景公子,属下不敢。只是公子不让属下搜查,是否在害怕什么?”
景玉淡淡道:“若搜查不出什么,你们便要以死谢罪。”
清风道:“公子,你这是在威胁属下么?”
景玉道:“朕需要威胁一个奴才么?只是对你们犯上的惩戒而已,你们不是很确信王妃在这里么?”
余下一片静默。
清风的声音又响起,“属下得罪了。”
有脚步声在房间里凌乱地走动,而其中一道脚步声却朝着我的方向靠近。
我猜着会是清风,便用了一双饱含怒火的眼神望过去,他若早些送我回府,说不定尹夕颜还有得救。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纱幔,一张俊美的脸上微微带了温柔的笑意,他俯下身,墨发柔顺地从他肩头滑落,“芊芊,你醒了?”
我怔然,怎么是他?
身后一片脚步声靠过来,清风首先凑过来,看清了我的脸后,原本就冷的脸此刻更添了几分冷硬。
景玉站直身体,朝向清风等人,淡淡道:“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她再美,也不是你们可以觊觎的。”
清风忍不住朝我看一眼,缓缓地垂首,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缓缓下跪,表示了一番歉意,方沉默地带着一众侍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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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伸手解开我的穴道,没有看我,转身去了柜子前面,取出一条长长的白绫。
他在桌边坐下,掀开了右手的衣袖,手腕上是很深的一条血痕,鲜血正顺着手腕往下滴,血液略带些黑色。
我忍不住走过去,道:“你在做什么?”
景玉道:“解毒。”
我双手撑在桌上,俯视他,他眸光平淡地望过来。
“你为什么要杀尹夕颜?难道你是在报复她派人刺杀你?但你对我说过,你不会对她怎样的!”
景玉道:“我没有杀她。”
我冷笑,“你到了现在还要撒谎?也是,你向来是惯于欺骗人,你以为我会信你?”
景玉薄唇动了动,然而却什么都未说,只是再次拿出匕首,面色平静地在手腕上刻下另一条伤口。
我盯着完好的肌肤被匕首拉开了一条深而长的缝,鲜血如流水般涌出。
景玉从始至终都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痛苦。
对待自己尚且如此心狠,对待别人该是更不容情了。我的脑海里浮过尹夕颜死去的模样,分明是……死不瞑目!
我胸口一滞,对于尹夕颜的愧疚更深,看向景玉的目光更怒,“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景玉终是抬眼看我,薄唇泛起的笑有些冷,“你真觉得自己有立场说这话么?对我下毒的人不正是你?”他语气转沉,“若非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你早已变成地下的一具白骨。”
景玉拿起白绫缠绕在流血的伤口上,血很快将白绫染红。
我冷冷一笑,“你根本没有心,要杀我便杀好了,至少黄泉路上不会再看见你伪善虚伪的脸,明明比谁都要恶毒,却装成一副温柔的好人模样。”我鄙夷地盯着他,“你让我厌恶到想吐,面对你的每分每秒都是一种煎熬,若有机会能……”
景玉忽然起身,一手揽过我的腰,将我压倒在桌上,茶盏被撞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刺耳响亮。
景玉唇角的笑容温柔,那双眼眸却流露出惊人的暴戾气息,他的手掐住了我的脖颈,语气危险而轻柔,“没有机会。我不会给你离开的机会。”
我闭上眼,大声道:“那你现在就杀死我好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就是一个恶魔,就算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
景玉松开了我,薄唇微抿,眼眸几分深沉地睨我一眼,淡淡道:“你觉得我对你的温柔是一种虚伪么?”
我道:“没错,虚伪到让人恶心。”
景玉淡淡地“哦”了一声,狭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落下的暗影给人几分阴暗森寒的感觉。
我莫名地有点不安。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薄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三分邪恶,三分凶狠,“原来芊芊并不喜欢我对你好,这种受虐的体质也挺特别的,我记住了。”
我咬住唇瓣,这种气息……和那晚醉酒的他很像,这是真实的没有伪装的他。
景玉在桌边坐下,手腕上的白绫只缠了一小半,他淡淡地命令我,“过来,缠上。”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景玉双眸微眯,不耐道:“你是聋子么?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我双手环绕,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你脑子有病啊?你凭什么命令我?”
景玉目光平淡如水,“我把你当成我的女人看待,然而,你并不领情。那么,你只能好好地做一个侍女了。”
谁要做你的侍女啊!我撇撇嘴,“你别做梦了,我一定找机会离开你。”
景玉道:“这不是还没离开么?”他微微挑眉,“你到底过不过来?”
这威胁的语气!
我瞪着他,“不过来又怎样?”
景玉笑了,和平常一般温柔的笑容,唯一例外的是,笑容里透出了淡淡的邪恶气息。
“你很厌恶我,对不对?”
“这还用问!”
“和厌恶的人做/爱一定会很痛苦的吧?”
“你……你什么意思?”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
他收起笑容,神色清冷,“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混蛋啊,居然拿这个来威胁我,我……妥协一次好了。
我气闷地走过去,拉过他的手臂,将白绫在他手腕上一圈圈地缠好,最后用力地想给他系一个死结。
景玉道:“你若将我弄疼了,我不介意让你也疼一疼。”
我手上的力气顿时消失,放下他的手,忽然好后悔自己说什么他很虚伪很恶心的话,虚伪的他其实好对付得多啊!
景玉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脑袋,我瞪了他一眼,当我是小狗么?
景玉道:“我睡了,你记得吹灭烛火。”
我磨了磨牙,还是去桌前将烛火吹灭,摸索着到了榻前,却听见景玉道:“你过来做什么?”
我道:“……不是要睡了么?”
景玉道:“侍女可以和主人一起睡么?”
说得像谁稀罕和你一起睡似的。
我转头就往外面走。
景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睡地上。”
一个枕头和被子扔出来,砸在我头上,我恼怒地转身,这么黑,他是怎么瞄准的?
我忍住气,道:“我出去另外找间厢房睡就好。”
景玉道:“主人要你睡哪,你就得睡哪。”语声微顿,“你别想拒绝,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听话,明白么?”
我道:“……景玉,我觉得温柔的你还是挺好的。”
所以,你还是变回来吧!
景玉道:“哦。”
好想揍他一顿。
*******
我是被一只脚给踢醒的,迷迷糊糊地向上看去,景玉俯视着我,一脸嫌弃,“侍女,主子都要出门了,你还不快跟上?”
我抱着被子,脑子还有点回不过神,“去哪里?”
窗外的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眼望着他。
景玉轻笑,揉了揉我的脑袋,声音却柔和许多,“快起来了。”
我爬起来,跟着景玉走到大厅。
景玉坐下吃饭,我站在一旁,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
过了几分钟,景玉抬头看我,“你不吃?”
我咽了下口水,“我可以吃么?”
景玉温柔地笑,“当然可以了。”
景玉将自己的碗和筷子递给我,道:“把它吃掉。”
我真想把碗扣在他脸上,怒道:“这可是你吃过的!”
景玉轻描淡写地道:“不吃的话,我们便走吧。”
我仰起下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饿死也不吃他的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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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带着我出了城,阳光越来越强烈,我热得满头是汗,终是忍不住问他,“景玉,我们要去哪儿?”
头忽然被人敲了下,有点疼。
我捂着头,看向景玉,“你打我干嘛?”
景玉淡淡道:“主子的名字也是区区侍女可以叫的么?”
我瞪着他,许久,深吸一口气,微笑,“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景玉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我一眼,道:“翠微山。”
我失声叫道:“还要爬山?这大热天的,你脑子……”
景玉轻飘飘的一眼过来,我余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翠微山并不算远,只是望着青翠高大的山峰,我忍不住想骂景玉脑子抽风,只是他抽风还要连带我一起受累。
我气喘吁吁地走在山道上,累得浑身是汗,头晕目眩,望着景玉已经快走远的背影,忍不住顿住脚步。
他走就走呗,我干嘛非如此累死累活地跟在他身后?
如此一想,我索性找了个阴凉的大树坐下休息。
刚坐下没多久,腿忽然被人踢了下,我额头青筋一跳,咬牙向上看去。
景玉无视我的怒火,道:“我今夜不会下山,你若想一直在这呆着,我倒是也不介意。”
我道:“我就在这里呆着,你要走自己走吧。”
景玉道:“嗯,那你自己小心吧,山上很不安全的。”
他并未说怎样不安全,但这三个字已足够令我产生一系列可怕恐怖的联想,他却已转身要走,我忙拉住他的腿。
他垂眸看我,我苦着脸道:“好歹也休息一会儿啊,我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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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景玉的背上,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似乎能研究出个洞来。
方才他竟然温柔地笑着道:“走不动啊,那我背你好了。”
我默默地想,他时而温柔时而邪恶,该不会是昨晚那毒把他刺激得精神分裂了吧?
景玉武功高强,体力亦极好,直到登上山顶,也不见他有一丝气喘,面色不改。
阳光被云层挡住了,山顶的风轻轻地吹着,我的心情轻快许多。
景玉领着我穿过树林,绕了几条小路,即便遇到岔路,他也没有犹豫地选出路来,看来他曾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我道:“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景玉道:“来见国师。”
我愣了,“什么国师?”
景玉则是顿住步子,回头看我眼神有点怪异,“你不知道国师?”
我直白道:“不知道。”
景玉盯着我,“以前我便察觉了,你好似忘了很多事。”
我道:“那你便告诉我国师是谁好了。”
景玉神色极冷,“他是我们景国的国师,曾预言沈家的叛变,只是那时,父皇极其信任沈家,并不相信他。”
“父皇……?”我惊讶,“你是……”
景玉淡淡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很久以前我就对你暗示过我的身份,你不知道么?”
我……还真不知道。
“身为景国太子,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那时,我便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属于景国的一切。”
我怔怔地看着景玉,这便是他复仇的原因。难怪他小小年纪心思便那般诡谲,原来是玩儿宫斗长大的皇家太子。
我道:“你已经夺回了自己的国家,为什么还要对沈家的人赶尽杀绝?”
景玉笑容很冷,“死去的人回得来么?曾经被你们伤害过的亲人能够回来么?”他的眼神凶狠,“我要让你们也尝一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我后退一步,他的眼神让我心生寒意,“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景玉微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待你已是极好,你若能……”
“不可能,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打断他的话。
手腕被景玉紧紧扣住,他的眉眼妖冶,微笑绽开,“是么?芊芊,你有一百种方法离开,我便有一百零一种办法将你留下。”
他话语中的笃定让人恼怒之极,我瞪着他,“那就试一试好了。”
景玉低低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你生下了两个孩子,是么?”
他仿佛在谈论天气的说出这句话,我却犹如堕入冰窖,浑身冒出一股寒意。
“你怎么会……”
景玉眸光冷淡地看向我,“我若想知道你这五年来的往事,虽不容易,却也不会太难。”
他已经知道小景是他的儿子?我盯着他极其冷漠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啊!
“你难道想用孩子威胁我?”我微微愕然。
那也是他的儿子,他不至于这样狠心到伤害自己的儿子来威胁我吧?
景玉薄唇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睨我一眼,“或许……你更在意的人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么?”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景玉,你TM不是在逗我?我会在意孩子的父亲么?别开玩笑了!
景玉瞳仁晕染出一片暗沉,沉声道:“你如此坚决地要离开我,是想回到慕容枫身边吧?”他笑得有一丝讥讽,“他可是你的亲舅舅,太后若是知道最疼爱的女儿和自己的弟弟苟合,还生下了孽种,应该会气得发疯吧?”
景玉竟以为那两个孩子都是我与慕容枫生下的,我面色复杂地盯着景玉唇角那丝嘲讽的笑意,默了默,忍不住道:“你派谁去查的这些事?”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离事实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景玉微怔了下,“你现在关心的重点该是这个么?”
我气呼呼地道:“你以为我该关心什么?慕容枫还是孩子?你若想对付他们,尽管去好了,我不会被你威胁的!”
我不能表现出一丝在意,否则定会被景玉看出来。
景玉凝视我,眸光深处些许黯然,语气深幽,“当我得知你已和与慕容枫在一起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道:“你想的总不会是好事,不必告诉我。”
他盯着我,眼神透出疯狂的偏执,我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我在想,你一定在报复我。”
景玉一只手扼住我的下颚,盯着我的眼睛,“曾经你的眼中流露的喜悦与倾慕让我确信,你爱的人是我,你会和慕容枫在一起也只是为了让我痛苦。”他冷笑着推开我,“可是,看到如今的你,我方明白,你不是在报复我,你是真的不再爱我。”
景玉忽然低低的笑出声,笑声在风中逐渐变大,我站在一旁,看疯子似的地盯着他。
半晌,景玉笑声止住,冷着脸,凝视我,道:“……我们生来就是仇人,我不该妄想什么好的结局,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怔了下,忽然有些欣喜,“你打算放我走了?”
景玉冷笑,“愚蠢的女人,朕只是在提醒你,你已经失去了朕的保护,以后发生任何事,朕都不会帮你。”
我本想说“谁要你保护呀,我很希望远离你。”,可望着他认真而冷漠的眼神,我什么都未说,心忽然有些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