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他后退几步,跪倒在地,郑重行了一礼。
“儿臣想娶工部尚书之女谢琬为妃,还请父皇恩准。”
西林婧看着他,“夙儿,她不但是你的太子妃,还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一辈子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真的想好了?”
“只要她不负我,我亦不会负她。”西林夙的声音铿锵,字字绝决。
西林辰点点头,“如此,朕准了。”
然后,西林夙告辞退下了。
“他一直推辞,刚才突然答应了,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西林辰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概是想通了吧。”西林婧颇为歉然道;“孩子长大了,不会将心事写在脸上。”
如果不是听到他们的说话,她还不知道大哥已经开始为夙儿筹备大婚的事了,这本来是她分内的事……这些天,是她疏忽了。
“大哥,我想去一趟齐国。”她的声音有些艰难,说出来,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西林辰的心狠狠收紧,定定看着她。自从听到萧天胤的死讯,这些天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闭门不出,不愿见任何人,也包括他,仿佛她的世界也随着萧天胤死去了,这些天他没有一日过得安稳,生怕她会做出傻事。现在见了她,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双眼瞬间溢满了深沉的悲哀,“婧儿,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去齐国又有什么意义?”
她恳切的说;“没亲眼看到,我是不会死心的,大哥,你就再成全我一次,好吗?”
这个理由亦真亦假,她以为这些年他们已经成为一体,哪怕只是以兄妹的关系,也会一直彼此守护下去。可是一切都变了,她不会让西林辰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她太了解他的性情了,一直都在给她最好的成全,不管多大的痛苦都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可是她终究还是要负他的。她怕他不答应,也怕……若是答应了,却只会伤的更深。
“你真的执意如此吗?”西林辰痴痴的看着她,她的样子亦没有多大变化,眼里却仿佛沉淀着一抹光芒,那仿佛是一种濒临绝望,又近乎于疯狂的执着。
她不语,沉默就像匕首凌迟着他的心。他终于让步;“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尽快回来。”
“我会的。”
西林婧向他郑重一拜,“多谢皇兄成全。”
她还想劝他立后,广纳妃嫔,可还是咽了下去,怕他讲这些话当成她的遗言,那她就更对不起他了。
她告辞离去,再没留下一句只言片语,
西林辰合上眼睛,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她去齐国做什么?她不告诉他,他也不追问,她不让他担心,他便不露出过分的忧虑,只在她离开后,他会让太子监国,自己则随她而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保护她。
既然命运已经夺走了她最爱的男人,注定将他们最后的生命连在一起,他,不能再退。
这些年,他守候的早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承诺,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心里只能容下她一人,只遵循自己的心意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山上,夕阳的半边轮廓已经沉入云中,余辉涂满天边深深浅浅的浮云,随风变幻,亦真亦梦。
百里无忆躺在风无尘的怀里,气若游丝,胸前的衣襟上渗出的鲜血如绽开的繁华,沾着血的剑静静躺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大齐帝都的方向,嘴角带着解脱的笑,“只有十年……十年,我终究是错了……”
低低的声音就这样断了,风无尘含着泪,为他合上双眼。
每年萧天胤都会去一次银川,那不是离夏国最近的地方,可如果西林婧回心转意,就会去那里找他。
十年了,他无妻无子,为纳一妃一嫔,最终还是没有等待他要等的人。
百里无忆以为,他们的感情敌不过时间,他迟早会放下的,西林婧迟早会变成他偶尔想起的窗前明月,却没有想到,他等了她十年,直到生命终结,海枯石烂……
他看着百里无忆,夕阳为他沉睡的脸镀上一层柔光,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而他却知道,这样沉睡下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十年了,你都不能放下……却认为他能放下,你终究只是希望他们幸福……”
夺眶而出的泪水沿着刀削般的脸孔一滴滴滑落,四周无人,风吹的落木乱舞,他的字字句句亦被风吞噬……
西林婧以长公主的身份出使,萧天琮得知消息,以天子之躯亲自出城迎接。西林婧在京城见到了所有的故人。
昔日的贞宁郡主已经为人母,褪去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倾国倾城的明艳风韵。昔日的九皇子也长成了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剑眉深目,依稀能看到萧天胤的影子。
她在宴上没有看到安国长公主,从萧云儿空中知道,萧湛驾崩后,长公主的身体每况日下,萧天胤的死更让她中风昏迷,醒后就神志不清。
宴会结束后,她随萧云儿去了长公主府。
室内光影幽幽,西林婧看到躺在榻上的白发老妪,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眼一酸,泪水潸然落下。
她真的就是十二年前,风华犹存的安国长公主吗?
这一定是假的!她是因为萧天胤的死而悲伤过度,可萧天胤不会放任他的母亲被悲痛摧毁?!
她转头对洛驸马说;“我想和长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洛驸马走了出去,洛少卿扯了扯萧云儿的袖子,萧云儿双眼含泪,唇微微张开,什么都没说出,还是随洛少卿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西林婧快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安国长公主微微睁目,目光呆滞而涣散,西林婧含泪说;“长公主,我知道你在为他掩饰,你知道的,他没有死,他只是想摆脱这个身份,就像……”泪水哽住了喉咙,她突然清醒过来,“前世”两个字被生生吞了回去。
“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十六年前,你的府里闯入刺客,他会假意被刺伤,然后借假死脱身的,你是他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现在在人在哪里,我该去哪找他?”
回答她的是一串含混不清的呓语。
“长公主,请你相信我,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她又保证道,俯下身子,耳畔贴近长公主蠕动的唇。
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几乎要疯了,双手按住长公主的身体,摇晃着,泣不成声哀求道;“他不会可能告诉别人,只会告诉你!求你相信我,告诉我……到底该去哪找他,求你,我不会害他,我只想让他带我走……”
两行泪水从长公主浑浊的眼里滑下,脸上的皱纹颤抖着,可她口中发出的依然是西林婧听不懂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西林婧突然站起身冲出门,洛驸马就在门外,她在情急下抓住他的袖子;“洛大人,长公主似乎想对我说话,可她的话我完全听不明白……”
洛驸马看了一眼她占满泪水的脸,无声地摇了摇头。走进卧室,来到长公主的榻前,用帛巾小心为她擦着脸,从脸颊到嘴角,动作是那么温柔,终于将她脸上的水迹擦干净,再抬头,他的眼角有水光在闪动。
“公主,内子已经神志不清,您还是请回吧。”无奈与疲惫在他的声音里,织成一片心寂如死。
西林婧的心有一瞬的绝望,却很快又打起精神,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恸深深吸入体内,然后定定看着安国长公主,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我等着你。”说完告辞离去。
她盼望长公主能放下戒备,将萧天胤的去向告诉她。她在萧天琮的邀请下留在了行宫里,皇亲国戚中的一些故人都前来拜访,除了萧天琮和萧云儿,她对任何人的拜访都是婉言拒绝。
几天过去了,她要等的人,始终都没有派人来。
黄昏,萧天琮又一次踏入行宫。但见火红的枫叶林中映出一抹白色的身影,青丝成云,云袖翩跹,余辉涂满层层枫叶,明明灭灭,袅袅轻雾般为她绝美的容颜蒙上一层薄纱。
她也看到了他,温柔一笑,悠悠岁月不减她的绝代风华。
萧天琮一时看得痴了,她和他记忆中的女子完全一样,恍惚中他不是高处不胜寒的天子,年华无忧,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大步走过去,“婧姐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撒娇耍赖的时候就像云儿姐姐这样称呼她。她是他的皇嫂,可他却更喜欢叫她“姐姐”,在母妃离去的四年里,与她和太子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后来,她离开了太子哥哥,岁月如梭,他也在慢慢长大。他会循着记忆画出一幅幅她的画像,小心翼翼珍藏着,不让任何人看到。
西林婧眨了眨眼睛,眼底涌出阵阵酸涩。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天胤。
他是天琮,只是和天胤有几分相似,是天胤的手足中她最喜欢的人,这声“婧姐姐”也让她感到格外情切。
“天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她的眼中闪着一抹顽强的执着。
萧天琮怔了怔,刹那升起的抽痛几乎将一颗心生生撕成碎片。他垂眸许久,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低声回答;“皇兄他……已经不在了。”
西林婧定定看了他一会,眸子又幽幽落向远处,喃喃自语;“他真的瞒了你……可长公主不告诉我,又有谁知道他的行踪?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萧天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让他直不起身子。原来她一直认定皇兄还活着,原来她来齐国不是为了祭奠,而是……找他?
他突然板过她的肩,声音几乎哽咽;“你醒一醒,皇兄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的眼里骤然闪出一丝愤怒,随即又变成深深的失落。看着萧天琮,嘴角浮出一丝柔和的笑,“你放心,他既然将皇位给你,就不会再收回。你要做个好皇帝,莫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萧天琮几乎崩溃了,双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他转过身,不让她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黄昏的余晖如火如炙,吞噬着天地万物……
他突然想,皇兄等了一生的女子终于来找他了,如果皇兄还在该多好,他如何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会不会真有可能……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坚定地说;“他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