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粗浅的激将法,未见得就能让魏王赵润中招,既然如此,赵润自然也不会被赵卓的挑衅所激怒。
只是……只是他此刻头昏脑涨,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与两年前惶恐于魏国攻伐他韩国时的情况不同,眼下他迫切渴望魏国派兵攻打他韩国,而不是攻打齐国,原因无非是他韩国这边已做好了准备,至少能抗住魏国一阵子,可齐国,却根本扛不住魏国的攻势。
更要命的是,他韩国还不好出兵帮助齐国,因为若失去了本土作战的优势,他韩国的军队未必能按照之前的预计,拖住魏国——这会全盘打乱「韩齐楚三国同盟」此前针对魏国而设的战略方针。
『……姑且就先这样安排吧。』
韩然暗自说道。
接了王令,赵卓自然不敢耽搁,于当日仓促启程,前往巨鹿城。
在足足经历了二十余日的车马劳顿后,赵卓终于在六月末抵达了巨鹿城,将韩王然的书信交给了边境诸军的主帅乐弈。
当时,乐弈也顾不得与赵卓寒暄,当场拆开书信,与巨鹿守燕绉一同观瞧。
正如他此前所猜测的那样,韩王然在信中命他不惜一切代价挑衅魏军,务必引诱魏军展开进攻。
看完这封信,乐弈与燕绉面面相觑,喜忧参半。
喜的是,其实在当日派人向蓟城送出书信后,乐弈便已精准地判断出了韩王然的决定,因此在当时的第三日,就已经采取了种种措施,企图勾引邯郸、肥城两地的魏国河内军与镇反军,希望能触怒魏军,叫魏军主动进攻,真正打响两国在足足对峙了三年后的首仗。
忧的是,魏国驻军在邯郸的燕王赵润,以及驻军在肥城的魏将庞焕,根本不理会乐弈的挑衅,丝毫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
更让乐弈、燕绉二人感觉郁闷的是,魏军竟然在邯郸、肥城等地构筑了一系列的防御设施——这件事再次证明,魏国根本就没有出兵韩国的意图!
魏国,欺骗了全中原!
由于韩使赵卓还急着前往魏国雒阳,因此并未在巨鹿城耽搁,只是随便用了点饭菜,便立刻踏上了旅途。
待等赵卓离开之后,乐弈与巨鹿守燕绉私底下商议对策。
尽管韩王然命令他们想尽办法诱使魏韩两国边境的魏军主动进攻他韩国,可奈何对面的魏军不上钩,这可如何是好?
在沉思了片刻后,巨鹿守燕绉建议道:“魏将庞焕,此人冷静持重,不好对付,不如从赵疆那边下手……”
听闻此言,乐弈微微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莽撞暴躁的燕王赵疆,的确要比冷静的魏国老将庞焕更容易引诱。
于是,乐弈立刻唤来了部将罗武,在仔细叮嘱了几句后,命其立刻前往武安。
罗武不敢耽搁,带了十几名骑兵,日夜兼程前往武安。
巨鹿城距离武安并非很远,若是骑马的话,两日便可抵达,倘若加快速度,十几个时辰也就足够。
因此在第二日的黄昏前,罗武便抵达了武安,向武安守靳黈与上谷军的主将许历,转述乐弈的将令。
在见到靳黈与许历后,罗武先出示了韩王然的亲笔书信。
韩王然给乐弈的亲笔书信,大致可分两个要点:
其一,授权乐弈全权处理前线的战事,无论是与魏国的征战,还是驰援齐国,都由乐弈来自行抉择。
毕竟巨鹿至王都蓟城,最起码也要二十日,放在平日里还好,可若放在战争期间,这二十日的延后,必然会导致延误战机。
因此,韩王然必须授予乐弈这个特殊权力。
而反过来说,也只有得到这份特殊的权限,乐弈才能在来不及请示蓟城、请调王令的情况下,指挥边境的其余几支韩军。
其二,即韩王然命令乐弈等驻军边境的将领,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引诱魏军开战,让局势重新回归到「韩齐楚三国」此前为了针对魏国而预设的战略方阵上——简单地说,就是由韩国负责吸引魏国的主力,为楚国创造有利的局面。
“靳黈、许历,谨遵王令!”
在看罢韩王然的书信后,靳黈、许历二将朝着蓟城的方向拱手抱拳,拜了一拜。
随即,靳黈便询问罗武道:“不知乐弈将军有何计策?”
只见罗武抱了抱拳,正色说道:“将军希望靳黈将军立刻率军攻打邯郸……”
听闻此言,靳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乐弈将军是希望通过夺回邯郸来激怒魏国么?只是……”
他心中颇有些尴尬与羞愧。
原因就在于,他对攻陷邯郸一事实在没什么把握。
要知道,虽说魏国的河内军,相比较商水军、鄢陵军、镇反军、魏武军这几支劲旅,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强师,但河内军的作风却很硬气——纵使是新入伍的新兵,亦延续了曾经几乎全军覆没在山阳的初代山阳军士卒的刚烈,在作战时非常悍勇,这从近两年来邯郸、武安两座城池间哨骑与斥候的搏杀就能看出来。
那当真是讲究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强硬之师,单凭靳黈麾下的邯郸军,纵使有许历的上谷军帮衬,恐怕也难以有所突破。
但不可否认,燕王赵疆可能的确是‘挑拨’魏军主动采取攻势的唯一突破口,毕竟另外两名魏国将领,即庞焕、屈塍二人,那可要比燕王赵疆这等莽夫难缠地多。
但将令难违,既然韩王然已授权乐弈全权总督国境这边的一概战事,那么,靳黈、许历等人也唯有听从乐弈的命令。
在跟上谷守许历对视一眼后,靳黈沉吟道:“请转告乐弈将军……且给我武安些许时间筹备,唔,五日吧,五日之后,我武安会按照乐弈将军的命令,尝试对邯郸用兵。”
罗武点点头,带着靳黈的话,即刻返回前往巨鹿城。
待等罗武离开之后,上谷守许历忍不住苦笑道:“对邯郸施压,这谈何容易……”
也难怪许历都忍不住抱怨,因为他们近两年的准备与安排,完全都是作为防守方而准备的,就比如军中的士卒的日常操练,主要也是以守城为主,如今突然叫他们主动进攻邯郸,哪怕进攻邯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挑衅魏将赵疆,诱使其罔顾其魏国君主赵润的王令而擅自进攻韩国。
“姑且……尽力而为吧。”
靳黈对许历说道。
不得不说,魏国突然调转枪头,弃韩国而攻齐国,这一招「声东击西」,着实是彻底打乱了韩国的战略方针,甚至于影响到了前线韩军将领对于这场仗的信心。
五日之后,也就是七月初,就当武安守许历与上谷守许历准备尝试出兵进攻邯郸的前后,韩国的使臣赵卓,亦抵达了魏国的大梁,此后在大梁换乘了前往雒阳的船只,并于两日后抵达了魏国的新都雒阳。
韩使赵卓来到雒阳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魏王赵润耳中。
对此赵润并不惊讶,因为对于赵卓的来意,他心中多少已有些猜测。
七月初七,韩使赵卓在雒阳城内的驿馆沐浴更衣之后,便来到王宫,恳请求见魏王赵润。
赵润也并未因为目前魏韩两国的敌对而为难赵卓,依旧按照之前的规格,在垂拱殿接见了赵卓——以一副勤勉君主的做派。
相比较以往几次出使魏国,这一次,韩使赵卓明显有些紧张踌躇,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此前前来求见魏王赵润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这位君主——他不敢保证,盛怒的赵润会如何对待他。
亦或是说,他的下场是不是会跟当年的齐使田鹄一样。
可即便如此,韩使赵卓依旧鼓起勇气,在垂拱殿嘲讽那位魏国君主:“……魏王陛下弃我大韩而攻齐国,莫非是忌惮我国众志成城?!既然如此,贵国何不立刻承认战败,制裁引发两国争执的那些商贾?”
对于韩使赵卓这种反咬一口似的言论,纵使是殿内的宦官听了都感觉心中气愤,但是魏王赵润脸上却并无丝毫恼怒,甚至于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赵润很清楚,韩使赵卓之所以表现地如此反常,原因无非就是他魏国打乱了韩国此前的战略部署。
他笑眯眯地问道:“赵卓,你这次来得很急促么?朕怎么感觉,你跟上次赴魏时相比,消瘦了不少?”
冷不丁听到这句询问,韩使赵卓愣了愣。
不过事实上,赵润的猜测还真没错,以往像韩晁、赵卓等人从蓟城赶赴魏国,大概需要两个月,但是这次,由于情况紧急,赵卓日夜兼程,将旅程所需的时间缩短到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日夜兼程,怕是让他足足瘦了近十斤,整个人看起来也极为憔悴。
“这次确实有些仓促……”
说了半截,赵卓忽然意识到不对:我说这个做什么?
于是,他又立刻改口:“在下的事,无关轻重,魏王陛下,您下令攻打齐国……”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王赵润笑眯眯地打断了:“是韩然叫你来的吧?得知我大魏进攻齐国,他很焦急么?”
赵卓闻言面色一滞,深吸一口气企图将话题兜回来:“魏王陛下,眼下说的是贵国……”
“那都是小事。”
魏王赵润摆摆手打断了赵卓的话,笑着问道:“说起来,自邯郸一别,就不曾见再到贵国君主,数一数差不多也快九年了,朕心中也怪想念的……”
说到这里,他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他,最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