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垂涎三分,寡人步步维艰,韬光养晦雌伏十余载,终一举夺回王权……我尝认为,此乃上苍对寡人的考验,唯有经历此磨难,方能自勉、发奋,却不曾想,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寡人自欺欺人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世人在天地眼中,就如同那丢弃的刍狗,并无高低、贵贱、尊卑,自然,也没有所谓「天降大任」的说法……”
说罢,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赵润与他初次相见时的情景。
『……本以为,这世上唯有你我互为知己,却不曾想,你居然骗了我整整十年,你这家伙,就这么巴不得早我死么?哼!……罢了,且叫你如愿吧,你这惫懒而可恨的家伙……』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知己的身体逐渐变得放松,仿佛逐渐超脱病痛的折磨。
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当一名贤明的君主,当真是叫人身心疲惫,早知道,就像那惫懒的家伙那般……了……』
他撇嘴轻笑了一声。
旋即,他的头颅,轻轻垂下。
待等马括许久不见动静,抬起头来再看向韩王然时,却发现这位贤明的君主,已没有了气息。
“大……王……”
马括单膝跪在韩王然驾崩的卧榻前,泣不成声。
半个时辰后,釐侯韩武便收到来自宫内的消息,得知他义弟韩王然驾崩于宫中。
“啪!”
只见韩武操起桌案上一只贵重的玉蟾,狠狠摔碎在墙上。
旋即,就见他一脚踹翻面前的桌案,操起书桌旁一只本用来盛放书画的花圃,狠狠抡向墙边的书柜。
听到书房内传来噼里啪啦地响声,书房外的士卒赶忙冲进去,却发现釐侯韩武仿佛跟疯了似的,狠狠地打砸着书房内的一切物什,吓得那几名士卒怎么也不敢上前。
足足砸了有一炷香工夫,直将原本富丽堂皇的书房砸地一片狼藉,釐侯韩武这才消停下来,坐在被他推倒的书柜上,双手抱着头,手指伸入发束之中,用力拉扯着头发。
“釐、釐侯……”
士卒们不敢上前,只敢在书房门口小声呼唤。
但是换来的,却是釐侯韩武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以及那仿佛野兽般的咆哮:“滚!都给我滚出去!”
士卒们当即做鸟兽散。
魏昭武二年六月十七日,韩国君主韩然驾崩,享年三十七岁。
继韩王简之后,韩国又有一位贤明的君主英年早逝。
尽管此刻尚未开始显露,但韩然的死,不可否认意味着韩国将由此迅速衰败,纵使蓟城尚有釐侯韩武、丞相张开地等人主持国事,且国内也有似李睦、乐弈、司马尚、乐成、秦开等擅战将领,亦无法挽回韩国就此衰败的命运。
哪怕「楚、齐、鲁、越四国联军」在这场战争中击败了魏国,让韩国逃过了覆亡的命运,韩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再与魏国争雄。
除非,韩国国内再出现一位能比肩韩王然的明君。
但,这也只是奢望罢了。
『大王他……驾崩了么?』
丞相张开地在得知韩王然的死讯后,怅然叹息。
其实他早已有所预感,只是不敢细想罢了,生怕自己贸然的想法,会影响到那位君主的病况。
但事实证明,有些事,并非是你不去想就一定不会发生的。
“釐侯呢?”
张开地询问前来送消息的卫卿马括。
卫卿马括默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大王驾崩前,将一切事物托付给了釐侯,但……”
他当然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加强蓟城的守卫,但他不敢去与釐侯韩武商量这件事,因为他心中有所顾忌,认为是他的失误,才加重了韩王然的病症,导致这位他韩国的贤明君主英年早逝。
“我去看看釐侯吧。”
见马括有所顾忌,丞相张开地也没有追问,离开了府邸前往釐侯韩武的宅邸。
大概一个时辰后,张开地在釐侯韩武那一片狼藉的书房内,看到了釐侯韩武,看到他坐着一架被推翻的书柜上。
“釐侯……”
听到呼唤,釐侯韩武抬起头来,疲倦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仿佛是因为被打搅了安静。
但在看到眼前之人乃是他韩国的丞相张开地后,他收敛了怒容,平静地回了一句:“原来是丞相……”
张开地看了一眼周遭的狼藉,对釐侯韩武说道:“大王驾崩,实在国之不幸,然釐侯此刻却不能因此消沉……在下听说,大王在临终之际,将一切托付给釐侯您,难道釐侯您要辜负大王的信赖么?”
釐侯韩武沉默了半响,这才苦涩地说道:“丞相所言,我都明白,我只是无法接受……他夺了本该属于我的王位,我认了,我愿尊他为我大韩的君主,但……但……这个蠢材,难道我父王(韩简)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使他铭记在心么?”
张开地闻言亦沉默了片刻,随即沉声说道:“或许,这就是贤明的君主所背负的吧……大王他尽到了作为一国之主的职责,而我等,亦要做到作为大韩之臣的职责……大王尚有太子(韩佶),而我大韩,亦尚有可低于魏国的兵力……”
“你说得不错。”
一听到「太子」两个字,釐侯韩武的眼中涌现几分神采。
是的,尽管弟弟韩然过世了,但还有侄子韩佶,釐侯韩武自认为自己能够辅佐这位新君,使他韩国重新繁荣兴旺,不辜负弟弟韩然的临终托付。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击败进犯他韩国境内的魏军。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振作精神召来府内的心腹,令其想办法联络乐弈、许历、司马尚、靳黈等将领,命令后者在上谷郡的边界构筑防御。
除此之外,他又派人联系前往征讨元邑侯韩普的将领秦开,命后者立刻率领渔阳军回援蓟城。
邯郸郡可以放弃、巨鹿郡也可以放弃,但上谷郡,这是王都蓟城最后的门户,绝对不能有失!
六月二十一日,巨鹿守燕绉率领巨鹿水军,在北海沿着海岸顺流而下,抵达了海河入海口。
而此时在海河入海口处,湖陵水军已建起了两座水寨,近三十艘虎式战船以及半百数量的护卫艨艟,死死卡在入海口,让巨鹿守燕绉麾下的水军,不得寸进。
当日,巨鹿守燕绉麾下的巨鹿水军,与魏将李岌、周奎二人所率领的湖陵水军,在北海的海河入海口一带,爆发水战。
当时,魏军一方有近三十艘虎式战船、五十余艘护卫艨艟,而韩军一方,却只有二十几艘楼船、四十余艘艨艟,以及数量约在七八十左右的小舟。
只见在碧水之上,魏韩两国的水军相互动用战争兵器攻击对方,魏军这边有抛石机、有魏连弩,而韩军船队这边,亦有船弩,两军你来我往,互不示弱。
此战,魏军有一艘虎式战船被韩军战船的船弩击沉,三艘虎式战船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损,除此之外,还有八艘护卫艨艟沉没;而韩军一方,则损失了整整六艘楼船,九艘艨艟,除此之外损失的小舟,更是不计其数。
不得不说,巨鹿守燕绉不愧是韩国的水军督将,是当年抵挡齐国巨鹿水军的将领,纵使魏军船队这边的装备比韩军优秀一筹,但湖陵水军还是没能占据绝对上风。
待等到黄昏前后,魏韩两军各自撤退,准备再日来战。
此后,从六月二十二日起到六月末,巨鹿守燕绉率领巨鹿水军疯狂地进攻海河入海口的湖陵水军,那股悍不畏死的劲头,就连李岌、周奎都暗暗心惊。
但遗憾的是,湖陵水军的战船,终归要比燕绉的巨鹿水军强上一线,更何况,部署在海河入海口的湖陵水军,还仅仅只是一半数量而已——尚有一半的湖陵水军,此时驻扎在津港,一步步地威胁着韩国的王都蓟城。
六月二十六日,蓟城收到了乐弈前一阵子在巨鹿城时送出的消息,得知乐弈、靳黈、许历、司马尚等人已放弃「武安--柏人--巨鹿防线」,正在迅速赶回蓟城的路上。
同时,也得知了巨鹿守燕绉率领水军走北海回援蓟城的消息。
这总算是让蓟城城内臣民慌乱的心神稍稍得以安定。
但遗憾的是,噩耗紧跟而来。
六月二十四日,魏将韶虎、屈塍,率领魏武军与鄢陵军,攻破「鬲县(德州)」,韩将纪括由于兵力不足,一败再败,致使「河间」沦陷。
而邯郸、巨鹿两郡那边,由于韩军彻底放弃了「武安--柏人--巨鹿防线」,导致魏军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先后占领了「武安」、「柏人」、「鄗县」、「元氏」,攻破了「薄水」,此后再次挥军北上,攻陷「昔阳」、「饶县」,即将与元邑侯韩普的叛乱势力接触,以至于下曲阳亦摇摇欲坠。
面对三十几万魏国精锐一日千里般的凶猛攻势,韩国岌岌可危,仿佛就在覆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