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隆的厉喝声似乎还在殿内回荡,场面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与风吹殿角的呜呜声,似怨妇恸哭,似离人悲泣,呜呜咽咽,吵的人不得安宁。
这真是一段难捱的时光,空气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的凝固住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殿内传来动静,乾隆在两个暗卫的护送下走了出来,别人谁也没理先冲高大庸道:“下来告诉内务府一声,再派几个小太监过来伺候,院子里都荒芜成了这样,这里伺候的太监着廷杖四十,打发去南苑马棚铡草。”
高大庸“扎”的一声,哈着腰虾米似的的再无余话。乾隆也不去管他,昂首出殿,居然一不留神,被那高高的门槛拌了一下,一个踉跄,唬的一干围着的暗卫太监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善宝倒是有心表现一把,无奈没那暗卫速度快,只能空自遗憾。见也不知道是龙几扶住了乾隆,听他怒道:“早吩咐每宫门槛降三寸,内府大臣干什么吃的?”
“主子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宫本也要改的,送内务府的单子也是写着的……内府高大人说这宫荒的太久,便将此宫勾……”
高大庸话未说完,便见乾隆冷冽的眼风扫过来,慑的他一颤,后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乾隆冷哼一声:“你是听高恒的,还是听朕的?嗯?”
高大庸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砰砰的磕头无数,嘴里直嚷该死。乾隆却不再理他,一把推开旁边扶着他的暗卫,怒哼哼的迈步下了台阶。众人不敢怠慢,匆匆跟了上去——善宝看高大庸岁数不小,却被吓成这样,心中不忍,上前搀他一把,得他感激一瞥,这才加快脚步跟上福康安。
出了阴森森的长春宫,转出夹道,重又回到宫灯照耀下的亮白之地,善宝顿时觉得心也一松,便见暗卫倏忽消失,心中不知怎么,忽的想起了那日夜里在富察府的池塘边棠儿消失的情景来。
真有武林高手啊——那棠儿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呢?福康安知道他的额娘会武功吗?善宝琢磨着,心说改日倒要问一问棠儿,最好跟她学上两手——现在自己这脸蛋儿,在这个男风盛行的时代总没安全感,有了这倏忽消失的本领,打不过总能逃罢!
“唉,你们说,蠲免钱粮,修治河防,以宽为政,这些政策不好吗?天下臣民不是也得了实益么?怎么有些地方偏就不能体贴朕意,不是扛着不办,就是玩忽懈怠,甚至姑息为奸,做出这等……真奇怪,明摆着的好事都能办歪了,难道朕真的错了吗?”
猛听乾隆叹息,善宝侧头一看,发现居然就剩自己和福康安跟在乾隆的身后,高大庸等离着自己三人足有十多丈远,想来是在自己走神的时候得了乾隆吩咐的缘故——这便是乾隆的心事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怎么回呢?
思谋着,便听福康安陪着笑道:“主子多虑了,人无完人,五个手指头还没有一般长的呢,有忠臣,自然就有奸臣嘛——圣祖爷除鳌拜,削三藩,平准格尔,厉害吧,不一样有索额图明珠党争?主子太过求全责备了,依我看,当今盛世,万世不出其一,纵有些不尽如人意的,不过是疥癣之疾,圣光普照,总归无碍。”
乾隆噗的一笑,“你倒会拍马屁,善宝,你说说看。”
此刻善宝已经琢磨好了措辞,见乾隆停步,连忙站住,冲乾隆一躬笑道:“福康安那个‘疥癣之疾’用的好。奴才阿玛早亡,是主子提携,才走到今日地步——奴才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最是明白此中况味。这人哪,没有做官之时,都抱着济世救民造福一方的雄心。一旦为官,就忘了这些根本。奴才看杂书,上面有句打油诗,念给主子听听——‘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薄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若要世人心里足,除是南柯一梦西。’——人心不足么,当了小官想当大官,当了大官还想封侯拜相,眼睛全瞅着上官,哪里还记得起当年读的圣贤书,立的安邦志呢?人从此心,都想着讨上官欢心,于是走黄门的送银子,走红门的送女人,就是白布,成日里泡在这大染缸里也得染上颜色——延清老大人那样的好官,毕竟还是少数啊!”
乾隆学究天人,却从未听过善宝念的那首诗,细细思量,还真是这么回事,却不知道善宝把其中‘作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之句删了去,默默重复了两遍,叹息一声道:“依着你,又当如何矫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