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气,冲身后一直跟着的杨希凡道:“就在这里坐坐吧。”
杨希凡连忙用袖子拂了拂石桌前的石鼓,待段成功坐定,这才撩起袍角坐在他的对面。良久,杨希凡问道:“姐夫,今晚你叫我过来,不言不语光是绕着池塘转,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去扬州的人已经回来了,咱们猜的不错。”段成功缓缓说道,声音仿似来自九幽地狱,冷森森,透着寒气。
“真是冲咱们来的么?”杨希凡忽然觉得屁股下的石鼓分外冰凉,一股寒意透体而来,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嗯,”段成功点了点头,“我心神不宁,”说着话他望着月光下微微晃动,波光粼粼的池塘说道:“总觉得咱们做的那些事像是火中取栗,太玄乎了,一个不留神,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无量天尊!”一个声音忽然从岸边传来,循声望去,便见一人大鸟般自岸边飞掠而至,少顷便站到了水榭中央。借着水榭四角挂的冬瓜灯瞧的清爽,只见来人羽服道冠,脚下芒鞋白袜一尘不染,浑身上下透着股出尘的气质。
段成功和杨希凡已经从石鼓上站了起来,望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瞧不出真实年龄的人,对视一眼,同时躬身,段成功道:“不知教主法驾降临,弟子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来人正是天圆教教主舒敬。天圆教创始人乃是浙江兰溪人舒思砚,此人天纵英姿,奈何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云游天下,偶遇一破落僧人,言其根骨奇佳,与佛家有缘,乃密授仙术,却是道家之法。功成之日,僧人飘然远去。其时正值顺治刚刚入关,天下久经战乱,民不聊生,舒思砚遂借仙法,自称弥勒下凡,为天圆教主,开香立柜,广收信徒。
舒思砚有四大门徒,名俞松恩,黄天亮,颜灵心,张扬云。自其死后,天圆教分为四支,其余三支改换门庭,先后伏法。黄天亮挟舒思砚之孙舒敬流入松江,不思悔改,继续开坛授法。
乾隆二十七年,两江总督尹继善在松江府拿获天圆教骨干徐军与杨维中,顺藤摸瓜,大破天圆教,除教主舒敬,护教尊者事先得到消息逃跑以外,余者尽皆捉拿归案。
黄天亮便是洞玄子,与舒敬躲到了海外,居然结识了海匪宋三,利用仙法折服了他后,偶然下得到了鸦片。两人如获至宝,恰此时尹继善已经离任,天圆教的事情已经淡了下去,便带着鸦片重新回到了内陆,准备重整旗鼓,从新开张。
他们的举动得到了某位神秘人物的重视,在他的支持下,新生的天圆教如滚雪球般,很快发展壮大起来。
段成功便是那位神秘人介绍认识的,天圆教的发展,离不开段成功的支持。舒敬暗暗猜测,那位神秘人士定然是官场中人,目的如何,昭然若揭,却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舒敬是聪明人,这从他表面上依赖洞玄子,暗地里却培植自己的亲信,并且成功的瞒过洞玄子就能看出来。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傀儡教主。
轻轻一摆佛尘,舒敬旁若无人的坐在石鼓之上。他是深沉人,看一眼段成功,半晌才道:“方才听居士说心中不宁,可曾知道《传灯录》么?昔日慧可求法达摩,祖师看出慧可俗尘难断,不愿收其为徒,便说:‘除非天降红雪,方可收汝为徒。’慧可立于雪中,忽然挥刀断臂,鲜血染红了白雪,终于如愿。这是何等刚绝之心?不过他终究看不透尘世,一日忽然对祖师道,‘和尚,吾心不安!’祖师道:‘汝心何在?来,吾为汝安之!”
舒敬讲的这段故事,段成功和杨希凡都听过,此刻听了,却像醍醐灌顶一般发人深思。杨希凡不禁说道:“教主道学深厚,弟子佩服!”
“我是在用我的心讲的。”舒敬淡淡道,目视着段成功,轻声道:“居士,汝心为何不宁,吾愿效法昔日达摩祖师,为汝安之!”
“既然教主问了,我也不愿遮掩,实话说吧,其实你我皆是别人手中扯线的木偶,命运根本就没掌握在自己手中——咱们做的,一宗宗,一件件,真要翻腾出来,每一条都是抄家灭族之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长此以往,我真的怕……”顿了一下,叹息一声继续道:“真到了那时候,上边的人是没事的,倒霉的只能是咱们啊!”
“你是在担心那个钦差大臣吧?”舒敬微微一笑,“一个小毛孩子而已,查不出什么则罢,真到万不得已,杀了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