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亮,“我是明保,我阿玛是伍弥泰……这位夫人瞅着面善的紧,不知……?”
他是个成日里拎鸟笼子泡茶馆听戏逛窑子的混混儿,若非这次得了高恒娶伍弥氏的消息,平日里很少来和珅家,就因为包括伍弥氏在内,善宝福宝两兄弟从来不肯给他好脸色。尤其是和珅发迹之后,他曾上门巴结,却被和珅狠狠的羞辱了一番,早就恨上了,这才对于伍弥氏嫁人这事特别积极。不想居然见到棠儿这样的美女,骨头都酥了三分,哈拉子险些掉下来。
听明保自承身份,棠儿这才正眼打量他,见他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灰绸挂面儿棉袍,扣天青缎巴图鲁背心,脚下乌拉草木底套着黑冲泥千层底布鞋,头上一顶黑缎六合一统瓜皮帽上镶嵌着一块白玉镶片。长的倒也人模人样,就是眼珠子乱转,透着股子贼兮兮,说话间,一口黄牙,也不知道是烟草还是仙人膏熏的。顿生恶念,微微撇嘴道:“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敬你是善宝的舅舅,趁着我没发火,赶紧滚蛋,再敢呱燥,别怪我老大耳刮子抽你!”
“哟喝,挺横啊,”明保嘻嘻一笑,非但不恼,甚至还觉得身子骨轻了三分,正要说些调戏勾引之语,赵管家瞥眼见是棠儿,顿时急了,狠狠搡了明保一把,低喝一声:“瞎了你的狗眼,不知道这是傅恒相爷的夫人吗?”说着话抢着上前虾身请安。
明保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木雕泥塑一般,屋里一静,连天井落雪的沙沙声都听的清清楚楚。好一阵子,明保才回过神来,猛想起和珅是棠儿干儿子这件事来,知道今天无意中触了大霉头,大冷天,额头猛然见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啪”的抡胳膊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哑着破锣嗓子说道:“小人昨晚灌多了黄汤,醉话连篇,都是胡说八道——我竟是个猪托生的,没眼力,眼睛胡的都是鸡屎!”说着“啪”的又是一掌,骂自己是死王八,不要脸,发昏,吃屎长大,眼见棠儿依旧俏脸寒霜,小鸡啄米一般磕头不断。
伍弥氏毕竟心善,此刻见明保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一软,起身牵着棠儿的手说道:“姐姐,家兄不是玩意儿,跟他生气不值当的,你就权当听见驴鸣犬吠就是……门口冷,赶紧里边坐着,红杏,茶吊子上温着奶,子,给姐姐端一碗来!”
“起来吧!”棠儿见明保跪在地上,额头红肿,满脸羞缩委顿,又见伍弥氏一脸求恳之色,坐了主位,这才吩咐道。她眉头略微蹙着,眼睛微眯,阴声对站到自己身旁的伍弥氏道:“自古好人难当,妹妹就是心太善……我就没见过这样急着把自己妹子往火坑里推的,这样的哥子,不要也罢!”说罢狠狠瞪了明保一眼:“明保是吧,善宝是我的干儿子,品秋是我妹妹,你若当亲戚的过来走动串门子,我不拦你……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干今日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哼……”
棠儿满心的烦躁——福康安领兵去打海匪,和珅却陷入了一片声讨之中,听说高杞还密奏了一封奏折,虽然早就知道和珅的应对办法,毕竟那法子闻所未闻,心里摸不着底。加之乾隆的态度暧昧不明,更加助涨了那些打压和珅之人的气焰——不过她毕竟自重身份,不愿跟明保和赵管家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只一哼而已。
不过,虽只一哼,棠儿身份在那里搁着,还是威势凛然,吓的明保脸红似血,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赵管家也是局促不安,低着脑袋,再无方才趾高气扬之势,双手冒汗,不知道放哪里好。
“姐姐饶了你们了,还不滚,等着管饭吗?”红杏傲然说道,她嫉恶如仇,说话一丝情面也不留。明保和赵管家却如蒙大赦一般,落荒而逃,走的急了,下台阶时明保一脚踩空,摔了个仰巴跤,起身连雪都顾不得拍打,那狼狈的样子,像是身后狼撵似的,将几个女人逗的咯咯娇笑不止。
只是笑了一阵,想起方才那赵管家说的乾隆要下旨赐婚的事,众女再也开心不起来——芳卿一叹,顿时引来一片愁云惨淡,便是棠儿,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叹息一声问伍弥氏:“品秋,要真是万岁爷下旨,这事还真难办了……”
“也没什么难的,刚才那姓赵的说时我便想好了,万岁爷真要下旨,无非一死而已,刀子绳子井——我生是钮祜禄家的人,死是钮祜禄家的鬼,绝不做让祖宗蒙羞的事情!”伍弥氏说的斩钉截铁,眼眶红着,瞧来更是惹人怜惜。
你死倒是了了,抗旨不尊的罪名可就只能善宝背了啊!棠儿心里想着,却不忍将这话说出来,伸臂将伍弥氏揽到自己怀中,爱怜的轻轻拍打着她,心中默念:“善宝啊善宝,你难道不知道你手里还捏着一张好牌么?难道事已至此,你还想着脚踩两只船么?你可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