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承昱以为自己已经喘不过气,忽然间深深的一口气吸进腹中,吸进的竟像是严冬的冷气,将五脏六腑全都冻成了冰。
袖袍下的手攒成了拳头,漫无目的的颤抖着。心中霍然涌上的酸涩、痛楚、震惊、怨怼,强烈的像是纠缠在他身上的恶魔。
漆沉的眸底如古洞般深幽寒凉,瞳心却燃着浓烈炙热的火光。东方承昱低低问道:“前辈乃旷世奇人,本侯相信,前辈有办法医治如初。”
鬼医神色沮丧,叹道:“请恕老朽真的无能为力,有些事情是天定的,老朽却只是个人,焉有能力逆天?”
“天定的?”东方承昱冷笑。此一刻,他直想大吼着撕开头顶的天幕,问问老天爷到底是长没长眼,为何让别人在如初身上做了那些伤害后,还让她一人承受更多的、一辈子的折磨?!
仿佛是心掉了一半,魂丢了一半,他却蓦地苦笑,眸底肃色旋起,道:“既然如此……前辈,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鬼医低垂的老眼中顿时闪出一抹矍铄的光彩,道:“老朽不会让月姑娘知道这件事,只是,侯爷打算怎么办?”他补上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记森然凌厉的眼刀飞来,东方承昱低沉道:“本侯敬您是前辈亦是恩人,却请您注意言辞!若是如初真无法为本侯生下子嗣又能怎样?没有便没有吧,本侯只想看她开开心心的,不愿她知道这事情后成日伤心。”
鬼医侧过身去,目光缥缈的像是一层薄雾,眸底却闪开一抹肯定的光芒。
他道:“其实,老朽虽然没办法,却不代表没有别的高人。”
东方承昱一诧,忽然明白了鬼医刚才那番话的用意,原是在试探他对如初的感情……他终于放松了表情,道:“还请前辈示下。”
鬼医转回身,道:“我七花谷中有个凤凰谷,坐落在周国境内。凤凰谷这一任的谷主‘易方散人’,或许能有办法。那易方散人虽然不钻研医术,但他精通许多失传的道术和偏方,就连月见谷前那‘天玑迷阵’,都是他亲手布下的。”
东方承昱微微吃惊,想起当时阵中那变幻莫测的刀光剑影,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
鬼医道:“那易方散人还知道许多太古时代失传的偏方,纵然老朽被誉为‘生死人肉白骨’,在疑难杂症上,却不一定有他见闻广博。只不过他……”
“请前辈明说。”
“只不过他那人脾气古怪,阴晴莫定,十分不好琢磨。侯爷若是一心为了月姑娘,便该诚心前去,想办法说服易方散人帮你们。”
东方承昱立刻应下,再次谢过了鬼医。不论如何,有这个希望,总比万念俱灰要好,为了不让如初将来遗憾甚至伤痛,他定要亲自去求那位易方散人。
连绵的大雨终于再也不曾来了,可十一月的天,却愈加的寒冷。
在鬼医的照料下,月如初和陆轻封恢复得都很快。
而陆轻封在伤好之后便辞了行,要去周国寻找祝飞虹等人。东方承昱趁机叫上月如初,决定和陆轻封同行,也好掩饰自己去寻找易方散人这个真正目的。
虽然月如初心中有着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回侯府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了。
临走前,东方承昱将雷驰叫去了书房,给他一枚用雪缎绣成的锦囊,锦囊里有三张字条。东方承昱告诉雷驰,让他照着第一张做,并在之后的日子里注意观察临观帝有什么动作,一旦不对,就照着第二张字条迅速执行。而第三张,则要留到真正梁国大乱的时候……
雷驰心中陡震,似明白了什么,低声询问:“侯爷的意思是,真的要启用苍军令牌了?”
东方承昱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复杂的意味像是万千种颜色染就,任雷驰怎样盯着看也无法辨明。
但听东方承昱意味深长道:“有备无患罢了,本侯只希望,永远不会有启用苍军令牌的那一天……”
接下来,交待好了侯府的各项事宜后,东方承昱与月如初和陆轻封会合。
月如初面带柔和娴静的微笑,像是朦胧醉人的月光般,一点一滴的静静流泻在东方承昱心头,她柔声道:“我们这一路去周国,我想顺便去一趟凤凰谷,拜访我在花谷七宿中唯一熟识的好姐妹,黑凤。”
东方承昱嘴角微衔……如此更好,他便更能在如初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易方散人、求他相助了。
他轻笑道:“你喜欢的事,我自然陪你。”
可就在这即将离去的这时,侯府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很显然,这时间赶得极度不巧。
在听闻侍卫前来禀报后,东方承昱有些恼火道:“让她赶紧滚,再敢过来,别怪本侯让扫地的仆役用扫帚打她!”
陆轻封诧然的问道:“那什么碧疏县主的……这么不受欢迎?”
月如初道:“我也很不喜欢她。”
——“哼!敢背后说本县主的坏话!”
那尖啸蛮横的声音居然就在不远处响起,只见东方碧疏风风火火冲了回来,身前身后跟了五六个侍卫阻拦她,却被她赏了好几巴掌。
她双目大瞪,如吃了火药般指着月如初吼道:“你这个贱妾居然还敢回来!鬼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术把河洛女帝给骗了,那河洛女帝真是瞎了眼!贱妾我告诉你,别以为有河洛国给你撑腰你就敢不把大梁皇室看在眼里,你小心遭报应!”
陆轻封不由努了努嘴,这姑娘,说话怎么这样难听,白瞎她那张还算漂亮的脸了。
月如初轻轻握住东方承昱的手,示意他不必与东方碧疏动怒,接着她袅袅迎向东方碧疏,纤腰束素,步步莲开,娴静的福了福身,道:“好久不见县主大驾光临,只是,你真的是碧疏县主吗?”
东方碧疏一怔,大声道:“你这什么意思!本县主是明郡王的嫡女,站不改名坐不改姓,东方碧疏就是本县主!”
月如初淡淡笑道:“那妾身便觉得奇怪,今日这个擅闯苍陵侯府、辱骂侯爷夫人、还对河洛女皇出言不逊的女子,怎可能是我大梁知书达理的县主呢?”
东方碧疏顿时面如土色,张口闭口冒出几个单音却接不上话,忿然间恼羞成怒道:“月如初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河洛国的郡主,可你在大梁毫无根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站稳?!”
月如初道:“妾身与侯爷只愿花前月下、与世无争,分明对谁都没有威胁,若是这样也令县主置气的话,那妾身建议县主还是去看看大夫,吃些药调整精神吧。”
这下陆轻封差点笑出声来,直想夸月如初竟然骂这劳什子县主精神不正常,这县主又蛮横说话又难听,确实该骂!
东方碧疏气得花枝乱颤,素来娇生惯养的她,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偏偏她每一次都被月如初撞了一鼻子灰。她便想不通月如初到底哪里好,凭什么苍陵侯会看上她?!
她就要再度破口大骂时,冷不丁的想起了自己这次的来意,瞬间便笑得活泼可爱、玲珑娇俏,踏着莲步走向东方承昱,嗲声道:“侯爷,碧疏今天来原本只是为了送侯爷一件礼物的,既然月夫人不欢迎碧疏,碧疏只好送了礼物就走,对不住侯爷了。”
东方承昱冷道:“送了就走才对得住本侯。还有,现在如初是本侯的正室,县主该改口称她‘苍陵夫人’了。”
东方碧疏气得嗓子眼都冒了烟,哆哆嗦嗦半天,好不容易重新绽开了娇美可人的笑容,取出一支荷包递给东方承昱,道:“这是碧疏绣了好多天的,希望侯爷能够喜欢。”
只见那荷包用得是御赐的锦缎为底,上头绣着的是一对合抱之木。
这瞬间,东方承昱漆沉的眸中射出明晃晃的厌恶,薄唇轻扬,冷笑:“县主也会女红?”
东方碧疏骄傲道:“那是当然,碧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尽得我娘的真传,可不是吹牛哦!”
“如此甚好。”东方承昱拉起月如初的手,将荷包放在她手上,趁机低头在她的粉颊上偷了个香,道:“爱妻回头把这荷包拆了,研究研究针法,相信以爱妻的智慧说不定能领悟一套新的刺绣技法。”
“东方承昱,你——”东方碧疏一阵怒火冲上九霄,浑身都像是在油锅里滚着般接近沸腾,气得竟把东方承昱的名字喊出来了。
一记眼刀飞来,映涵如冰,冷肃如锋刃,东方承昱袖袍一甩,道:“县主的东西本侯收了,县主,请走吧!”
“你、你——我不走!我不走!”东方碧疏像个疯子一般扑了上来,却被那几个侍卫给钳住了身子。
“不必多说,送客!”
“是!”侍卫们也已经受不了这蛮横又自作多情的县主了,这会儿也不管她是什么地位,扫地出门便是!
刚巧雷驰被骚动吸引而来,东方承昱见了他,便嘱咐道:“本侯不在的日子里她若再来,直接无需理会,若敢赖着不走,就当是个流氓给赶走!”
雷驰浓密的眉毛一抬,振奋道:“哎哟我的侯爷啊,这话可真是说到属下的心坎上去了,她一个小小县主算什么,我看也就是个女流氓!”
如是说着,雷驰却也为自己要承担的压力而汗颜:看来,侯爷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他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