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济世帮规模宏大、人数众多,以此之势,难保良莠不齐。
济世帮侠义为怀、造福百姓。帮中为他人谋福利者,理应重用;而若有害群之马,定当严惩。
管理这许多人,甚是不易;打整帮内事务,更为繁琐。这些工作,非一人可成。
是故,济世帮分内外两堂、四方分坛。
内堂职司内部规划,负责帮内财政收入的统计与分配,并制定帮规,执行帮中戒律,还安排人员调动、参与功过记录、职位升降及赏罚处置。
外堂分管帮外事务,如维持济世帮与武林各派关系、帮会对外经商交涉、调查并调整各项商品价格、选择场地建立商铺、运送物资等多番事宜。
内堂名为地火堂,堂主姓岳,单名一个潇字。此人武艺jing湛,是使剑好手,剑法jing妙,名震四海。其剑法不输于快剑侠客段青山,在帮中地位仅次于帮主白中天与副帮主宋飞锁。他为人jing细、明察秋毫、知人善用,又铁面无私,帮中众人对其敬仰,稍犯错漏之人对之又颇为惧怕。他手下有十名副手,这十人武艺不佳,却jing通帮务管理。十人分管不同部门,手下各有一组人,参与处理事务。十人各司其职,辅助于岳潇,将帮中大小事宜管理得井井有条。
外堂称之天雷堂,堂主名唤乔达。此人与岳潇同师,武艺出自一门,自然也是jing通单剑。他在帮中地位与岳潇持平,武艺与之也不相上下。其xing格豪迈爽朗,言语风趣诙谐,极爱结交朋友,帮中众人不论职司高低,都与之相交甚密。白中天派遣十五名能说会道之人,分别带领十五个团队协助于他,助其拓展帮外事务。这十五人,人人武艺不俗,宛然组成济世帮中一支jing锐之师。
岳潇与乔达武艺之高,还不在于单打独斗。他二人联剑,有一套阵势与之相辅,其中包括身法与剑法的应用。二人互补缺陷,不露丝毫破绽,却使攻势更见凌厉,威力何止增加一倍。
四方分坛,为忠、孝、仁、义四坛,分散东、南、西、北四方,负责天下各地分部中的商务事宜。
四坛坛主姓名分别为景致、王本初、李行、谢印川。四人地位仅次于内外二堂堂主,分管四坛总领,每坛下属二十至三十分舵,管理天下各州、各府、各县、各镇中济世帮的商务。也就是说,帮中首领制定出的计划,都由四人负责实施;而济世帮的财政来源,是由四人下属在各地的商务盈利提供。
这四人武艺也是各有千秋。景致jing通刀剑暗器,王本初内力雄厚,李行擅长轻功,而谢印川则练得一身好拳脚。
济世帮还有三位元老,在帮中被称为三长老,分别姓吴、郝、杨。三位长老入帮时ri最早,在白中天之父白济世创此帮会时,三人便已共同参与,那时白中天还是个毛头小子。这三人略有武艺,立功颇多,既往是帮中首脑。
现下白济世已去世多年,三人也已老去,白发苍苍,皱纹横生,虽能抬手展腿,却已不能与人相斗,所出计谋也是无用,在帮中不能分忧。
白中天封三人为长老,以示尊敬,并长期供奉三人。这三名长老ri常闲来无事,便以喝茶、下棋为乐,ri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帮中有要事时,白中天也请三人共同参谋。
首先闯入大门的是景致和王本初,宋飞锁知王本初一身内力雄浑无比,料得是他见大门紧闭,不知发生何事,担心场内变化,便破门而入。
帮内各首领为庆贺明ri白中天生辰,从四方各地奔回。济世帮不比四海镖局,其规模甚大,总舵设在城外,与白府分开,有一段路程。
宋飞锁知众人定是在帮会总舵齐聚,结伴而来。此时见到景致、王本初,料得后来之人便是李行、谢印川、岳潇与乔达,走在最后的想必是三位长老。
这时所来之人都已入院,众人细数,来者八人。前边六人确是二堂主、四坛主。而其后二人,是一道一僧。
那道人瞧上去颇为年轻,细看之下,却瞧不出他的真实年纪。看面相只觉得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但他双眸凝重、暗蕴光华,非五六十岁、武学至深、大智通天的老者不能有。只见他头顶梳着个道人发髻,上唇留有微髭,颏下三缕长须,面貌和善,俨然是位得道高人。他身负药箱,手中持有一根竹杖,竹杖长而颇粗,不似寻常拐杖。乍看此人装扮,还道是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但细瞧他面貌,便知他内心和善,神圣不可侵犯。
那老僧雪白的长眉垂至眼角,颜面之上却无一丝皱纹,只见他双眼微睁,脸上露出可亲微笑,便如一尊佛像一般,令人崇敬。
这僧道二人慈眉善目,一望之下,便觉和蔼之至。若非心中慈软已达悲天悯人之境的大智者、大圣人,绝无此貌。这二人虽有释道之别,却均可看出,此乃有道高士。
郭坤见对方来人更增,心中焦躁。适才争斗中自己并未处置得当,此刻再不显出忠勇向前之意,更待何时?想到此处,他双拳挺起,一纵向前。
王本初见他冲来,挥手一掌击出,与郭坤右拳相碰。
郭坤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右臂一软,身子随掌力飞出,跌在一旁。
何启传被段青山及洪万通在身后牵制,未注意来人面貌。这时见郭坤飞出,知敌yu拦下己方众人,心下已不耐烦,回肘撞向身后两人。段、洪二人闪身相避,待要出手,何启传早已向大门窜出。
何启传直奔王本初与李行,双拳挺起,yu冲开二人。他拳力甚重,寻常之士如何能及,便如段青山之强,也不可与之力敌。
此时,何启传拳力已至,李行知其厉害,不敢抵挡,仗着身法快捷,避开了去。王本初仗着自身内力浑厚,出掌硬接了右侧这一拳。何启传左拳无人抵挡,劲力向前奔去,谢印川站在李行身后,首当其冲,展开拳脚,接下这一拳。
只听“啪、啪”两声巨响。王本初身子微晃,面se通红,勉力接下此拳。谢印川拳脚虽jing,内力与拳劲却远为不及,与何启传对拳后,被巨力击退,向后跌出。岳潇站在他身后,见他跌来,忙伸手扶住。
何启传一击奏效,乘势追击,再度双拳打出。
突然间,站在最后方那名神仙般的道人绕身越过谢印川,闪至何启传面前。此人动身后,每一步都清晰可见,不似白中天与严庆宏仆从那般动而无影、行而无踪。他动作不见花哨,身法不见迅捷,移动起来却是飘逸非常。如他这般看似飘然,却能一蹴而至者,天下高手中只此一人。
何启传双拳已打向这道人胸口,距胸前半尺。
以这少林俗家第一高手之能,此招不可不中,中者不可不废。况且何启传击退王本初、谢印川二人,见又有一人窜出,又添生力,不知此事何时休,心中紧急,全力爆发,试问世间又有谁能解此拳劲?在这胸前半尺之处,在这手臂弯而不可发力、急窜退而不可自救之境,天下又有谁能免此一死?
众人不知危急,因众人看不清场中形势。何启传出手太快,以旁观者之清,尚不能察觉,这当局者之迷,又如何能自知?
但天下就有这么一人能够抵挡——也只有此人能够如此抵挡——在此极端危急之际抵挡。
何启传双拳距其胸前半尺,便觉此人双掌拂上自己拳头。他知对方不能敌,但这时一勇而前,兼顾不到伤亡之数,仍是双拳力出,猛击向前。
虽何启传进而加劲,与那人双掌相撞之时,却未发出任何声响,不知是四周嘈杂之声覆盖,还是本身便无声响。总之,此时听不到任何相撞之声,听不到适才与王本初、谢印川劲力相撞时所发的“啪啪”声。
虽何启传全力施为,与那人双掌相接之后,却感觉到阻力不断加重。初时力一分,瞬息便十分,随之进百分,继而超千分。在这短短半尺之内,在这短短瞬息之间,何启传的刚猛劲力,被消于无形。
就像进入极其粘稠的泥潭深沼一般,越朝下沉,阻力越大,所出劲力越小,最后消于无形。
就像沉入深海海底一般,越朝下沉,浮力越大,反击之力越大,下沉之力越小,最后消于无形。
一切!
一切都消于无形!
在击到那道人胸前之时,何启传的拳头再也不能向前移动半分,他心中的必胜之念也消于无形。
他又怎能相信,天下竟有此人?竟能做到此事?此事只有神仙能做到,天下又怎会有神仙?
他不相信有神仙,所以他再次出拳。
拳力再次受阻,所以他败。
他连出数拳,就像有股无形的水chao阻挡他,就像有面无形的钢盾防御他。
水chao至柔,钢盾至刚。二者怎能并论?
若能并论,则称之为水盾,无形的水盾。
何启传遭遇到适才司徒剑南遭遇的挫败,感受到适才司徒剑南感受的心情。那便是在水一般的至柔之力中,再刚猛的力道也无所适从。
何启传已无力出拳,他抬起头看了看那道人。只见此人面目慈祥,双眼有神,眼神之中she出一股柔和光芒。何启传只觉得他目光she向自己,颇有安抚之力,正在祛除自身戾气,化一切残暴为祥和。此时,他全身舒坦,懒洋洋的,再也无力出拳,也不想再与人动武。
何启传此时渐渐醒转,意识到自己所犯之错,心中一凌,猛然抬起头来。一仰头,双眼便触碰到那名身着灰布僧衣的慈祥老僧。这时,他面部微微变se,双眼再也离不开那老僧。他看到老僧也在看着自己,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阿弥陀佛”,向那老僧拜了下去。
那老僧慈眉善目,眼角略扬,双眼神采奕奕,银丝般的长眉从眼旁垂落而下,满面红光,雪白的长须直垂至胸前。一眼望下,便可知此僧怀有一颗济世救人的慈悲之心。其眼神中内敛的光芒,却禁不住地四she而出,即便他早已心静如水,却也掩盖不了一副神采飞扬的武林侠士模样。
何启传拜下之后,对那老僧说道:“方丈,弟子为求行侠仗义,却失手犯错,现下心中好生后悔,如今领罪,请方丈处罚,弟子无怨。”
那老僧右掌挂了串佛珠,单掌竖立胸前,做了个佛家之礼,口中默念“阿弥陀佛”。随即左掌下沉,托在何启传双手之上,轻轻向上一拂。
何启传跪倒之意甚诚,便是巨力加身,也不可撼其分毫。但此时被这老僧轻轻一托,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直立起来,其中去向,半点由不得自己。旁观众人不知,还道是他不便拂逆老僧之意,自行站起。他心中却异常分明,自己与方丈相较,实不堪一击。
那老僧便是当今少林方丈玄音禅师。在场众人大多识得,见何启传向他跪拜忏悔,也不惊异。众人知他心地仁善,与人为乐,只是此时如何处置何启传,却不得而知。
玄音对何启传说道:“启传,你因何犯错?”
何启传道:“弟子以为行侠仗义乃分内之事,路见不平,自然出手相助。但伤及他人,为鲁莽之举,实属不该。弟子当时未及觉察,只觉他人为难弟子,不可轻恕,伤人之举,一犯再犯,更为罪过。”说着,便把事件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从在严庆宏家作客、如何听华确生讲述黄金事件,如何随严庆宏前来济世帮讨还公道,如何进门时伤及门人,讲到适才拳击王本初、谢印川二人。
玄音道:“行侠仗义乃我辈善举,应当鼓励,你此次前来想主持公道,也无可厚非。但主持公道,就要秉公办理,要秉公办理,就要亲自了解事件始末,仔细调查,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全面了解后,方可一试。为了解决一方困难,而造成另一方的损失,就得不偿失。”
何启传道:“是,弟子聆听方丈教诲。”
玄音道:“你自己闯的祸,需自己来收场。现在不妨放下颜面,去此间主人处负荆请罪!接受对方处罚后,心中方可安定。切记,今后不可再犯!”
何启传道:“是!”说完后,他环顾四周,未见白中天,便向宋飞锁走去。走到面前,他双手抱拳一揖,说道:“在下鲁莽犯错,请宋副帮主原宥,有何处罚,在下愿一力承当!”
宋飞锁心道:“今ri此势,不可再为难于他。莫说少林方丈在此,不可不卖个颜面;即便众人都不在这里,以济世帮宽宏之量,他肯如此坦诚认错,于情于理,也不可深究。但那两位门人之伤甚重,或不治身亡,我等如不讨还公道,又怎对得起二位?济世帮可不是草菅人命的无良帮会!罪魁祸首乃严庆宏,那人不肯道歉,便是逼迫何启传也是无用。此事难了,究无可究,现下不如让何启传向那二位门人鞠躬道歉,便作罢。及时医治二人为上!”
宋飞锁向何启传道:“阁下认错之心甚诚,但我帮这二位知客门人伤势甚重,此刻未知生死,不知阁下可否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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