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碧泉妖精
欧阳晴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她发现自己和衣躺在房间,想了半天也没有记忆。
起床游走一圈,看到资料依旧摊得一天世界的书房,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零已经离开,留了一张便签贴在冰箱上。
“肩膀痛就不要趴在桌上睡。桌上有早餐,应该还热着——如果你没有睡过十二点的话。我出趟门,电话联系。”
欧阳晴揭下便签条。睡过十二点?笑话,当我是猪吗。又想起他昨天说过最后那句“老处女”,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便签条揉成小团丢进垃圾桶。
桌上是尚且热乎乎的生煎和豆腐花,欧阳晴瞬间被馋得不行,牙齿都来不及刷就坐下来掬案大嚼。
两只生煎下肚,思维越来越清晰。
突然脑内有神经大力弹跳一下。
不对。
她探手从垃圾桶里拿出揉成小团的便签条,摊开,平举在眼前,过几秒,拿开,再过几秒,又平举到眼前。
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与此花颜色一起明白起来的,还有此花的前生后世。
她马上拨打沈零的手机。可是他的手机处于无法接通状态,自动答覆后直接转到语音信箱。
欧阳晴一整天神思恍惚,连前来就诊的小朋友和家长都感觉她不在状态,纷纷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吗欧阳老师?”
她勉强笑笑,答声没事。
怎会没事?
丢掉便签条,或者说,如果沈零一开头就没有写这张便签条,欧阳晴应该怎么都不明白何以自己不是坐在书房、而是躺在床上。
只是——去掉一张便签条——就会让简单的事实变得云山雾罩。
沈零不记得的五岁之前的故事,应该就是那张丢失的便签条。
她觉得自己像是想到关键点了,内心惶惶,又灼热不堪。
——薛定锷的猫。为什么揭开盖子?
——便签条。去掉的那张便签条写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一定要解开。
还有一个问题,很小,但很要紧。
送走最后一波病人,欧阳晴立刻致电侦探,“你有没有觉得次序很怪?”
“次序?”
欧阳晴答,“如果要怨恨,最首当其冲怨恨的,应该是这个叫做张四维的冒失鬼。因为他是导致苏雅死亡的罪魁祸首。为什么,他反而是最后,也就是2012年下半年才出事?”
侦探显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迅速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他改名了吗?”
欧阳晴答,“改了名,但还是这个人。沈零绝对没有意念杀人的可能。如果真有这么离谱的超能力,可不会受到改名的影响。”
侦探一愣,“真的。”
欧阳晴想一想,“还有,意念杀人的话,在日本或是中国,有差吗?沈零在日本的两年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怪事。”
说完心却又凉半截。绕回来了,又绕回来了。如果没有意念杀人,那么他是凶手吗?至少看起来最像。否则缘何他不在的时候,就太平无事呢?
侦探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叹口气,“我知道了。我们会加紧调查,还要重点研究一下,这个杜丽丽为什么第一个倒霉。”
刚挂断电话,沈零来电。
欧阳晴如释重负,“你这个小屁孩,上火星了吗?为什么一直接不通——”
那边没有回音,只有呼吸。
“你结束了吗?快点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死了。”沈零完全没有在听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沈零的声音听起来沮丧、害怕、茫然。
“她死了。怎么办?”
欧阳晴一个激灵,“你在哪里?”
沈零如神游太虚一般,缓缓道,“我在碧泉路,39号——我在7楼——701,门没有关,我走进来,看到妖精——她死了——”
欧阳晴跳起来,“你说什么?!”
沈零像是快要哭出来,渐渐嘶吼,“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死了,她现在还躺在那里,瞪着我——是我杀了她吗?是我杀了她吗?!”
欧阳晴抓起手袋,“沈零,你不要动,你哪里都不要去,我马上来!还有,挂断电话,立刻报警,不要多说什么,就说发现尸体,其他等我来!”
他没有回答。
“立刻,报警!”欧阳晴一边大叫,一边冲出家门跳上第一辆经过的出租车。一路不停拨打电话,安排如是如是这般这般,的士司机听得一半一半,十分惊惶地自后视镜看她,大气也不敢出。
她以最快速度赶到碧泉路39号。这栋外观普通的住宅大厦楼下,警车已经云集,警笛蜂鸣,人头攒动。
她往里挤,同警察解释,“报案人是我弟弟,我要见他!”
她穿过油腻腻的大门,站进黑黢黢的电梯厅,来到若干根灯管坏掉导致整个光源都在不断闪烁的走道。欧阳晴在这年久失修又闪闪烁烁的走道里飞奔,突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她和沈零聊起的《沉睡的谋杀案》。
她不是当事人,不能完全了解沈零的心情。
可是,就像《沉睡的谋杀案》里描述的那样:灌木丛后面本来就有台阶,客厅和餐厅之间本来就有一扇门,墙纸本来就是绯红的罂粟花外加蓝色的矢车菊,剧院里从未看过的那出戏里居然有你耳熟能详的一句台词——当你发现所有害怕的事情,都一一成真,这是何等糟糕而且恐慌的感受?
所以,她虽然不能完全了解沈零的心情,却完全能够体谅。
701室里,几个警察正在取证,还有几个警察虎视眈眈盯牢沈零,虽然没有直接铐住他,但那目光几乎可以飞出小刀子。
沈零坐在地上,书包扔在一边,垂头丧气,沉默得像不存在。
“零!”欧阳晴奔过去,一个警察凶神恶煞地刚要拦她,另一个过来阻止同事,“你是欧阳晴吗?”
“是。”
警察低声道,“我接到电话了。但请你们尽量配合我们工作。等一下录口供,如果我们查实你弟弟确实无辜,我们也不会找你们麻烦。好吗?”
“好。”欧阳晴点点头,“但先让我安抚一下我弟弟好吗?他受了惊吓,他才19岁。”
“没问题。”
欧阳晴坐到沈零身边,握住他的手。
沈零慢慢抬起头来。
看见她,眼神方才有了些焦距。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她问,尽量温柔,尽量微笑,尽量若无其事。
沈零摇头,“我不知道——”
欧阳晴打断他,“你知道。是我让你到碧泉路37号701室送东西的,你走错楼了。”
沈零一愣,嗫嚅道,“——不——”
欧阳晴狠狠捏一下他的手,“是的,你走错楼了。你忘记了,碧泉路37号701室的那个小朋友是我患者,是我拜托你送诊断报告给他的。”
沈零惊惶过度,哑口无言地望着她。
拜托。拜托。欧阳晴看进他眼底去。此时此刻,凭你如何解释是怎么来到这里,或者是怎么梦中预知杀人,都只会被当作杀人嫌疑犯或者神经病。拜托,照我说的说。
终于他点一下头。
欧阳晴看到死者从浴室抬出来。一条手臂灰白无力的耷拉在担架上。那是一只女性的手臂。其余部位被布蒙住看不到,但看那形状就知道一定全身**。
她忍不住,轻轻哆嗦起来。
想到身边的沈零,又勒令自己坚强。
她始终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直到录口供的时候,两个人才分开。沈零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她柔声安慰,“没事。你好好回答问题就行。”
警察反倒很是轻松,“这个女人叫做陶樱,法医初步判断死亡原因是心肌梗塞。”
沈零一愣,脱口而出,“不是溺死吗?”
警察没有想太多,干脆回答,“法医大概觉得死者状态不像溺毙吧。”转头向欧阳晴道,“而且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你弟弟没有嫌疑。”
突然故作神秘,“昨天晚上你们在家吧?”
“在。”
警察笑笑,“那么你们录完口供就能走了。”
欧阳晴勉强笑笑。
说是这样说,经过繁冗的各类手续各类盘问各类登记之后,离开局子回到家,已是星光漫天。
两个人默默坐进沙发,对视半晌。
终于沈零打破僵局,“你不问我到底发生什么?”
欧阳晴也开口了,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最想知道你昨夜给我喝的是什么。”
“啊?”
欧阳晴抬起头。她睡得太好了,好得不像话,好得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牛奶。”沈零面不改色。
欧阳晴头皮微微发麻。他的眼睛没有漂移,手指弯曲弧度自然没有紧张,镇定自若。
如果他正在撒谎,那么演技精湛至极,此前所有欧阳晴以为的“真实”,都可以视作无效。
“晚上你有没有悄悄离开过家?”
“没有。”
“真的?”
“你不相信我?”他反问,撅起嘴唇。
“还有,为什么你的电话一整天打不通?”
“因为我在实验室里。有屏蔽。”
欧阳晴狠狠盯住他的双瞳,沈零不耐烦地大叫,“不许研究我的表情欧巴桑!”
“我是心理学家,我天职在此。”欧阳晴冷笑,“只一天没盯住你,就出这种怪事体,你做何解释?”
“我一无所知。”
欧阳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有凑巧,却哪有这么凑巧的?
沈零霍地站起来,朝房间走去。
欧阳晴拉住他的手,“坐下。”
沈零没有动。他的手冰凉,双拳紧握成婴儿握法。
欧阳晴比谁都知道,一般人只有在极其不安、极其需要自我安慰的时候,才会这样握拳。她慢慢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住。
沈零垂下头看她。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悲伤和委屈。
“如果我不相信你,”欧阳晴回答,“刚才就不会教你怎么录口供。坐下,告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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