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之日起,各方势力暗中较量旋即展开,被公示人往往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一个好的方法,目前来看这种依赖有爵之士监督官员和探讨政令的策略带来了很多不便。布政使郭璞多次向燕王朱棣提起过这件事,燕王朱棣也希望有所改变,至少要让爵士们讨论起政令来效率更高些,更容易受自己控制一些,但想改变这一切的确很难。除非北六省退到和朝廷一致的执政方式上去,但是真的那样做了,他燕王朱棣凭借什么和朝廷抗衡?
眼前就有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朝廷上下达政令要分散官府职权,将钱粮和海关部门直接划归户部和海部管辖,地方不得干涉。这个政令北方六省没有抵制的合适理由,但是归还了这项权力,意味着此后朱棣封地上的资金要接受朝廷的控制。北六省的百姓对朝廷向来就没好印象,各地勋爵过完年就都聚集到辽阳来,一致要求拒绝朝廷这项政令。朱棣当然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力再交还给朝廷,况且在永明城那边还有一伙庞大的商队瞒着朝廷在悄悄地发展,这个商团拥有几支装备了轻度火力的船队,生意以远洋贸易为主。隶属于辽蒙联号,但燕王朱棣的个人股份在里边占了三成。船队从事的买卖有很多见不得光,每年给都给地方上带来了巨额资金收益。如果将永明海关交了,这几支船队连同他们从事的生意就要暴露,肯定会引起士大夫们的非议和朝廷的不满。况且在船队成立之初,朱棣就抱有了一旦有战事发生,将这几支船队装备好火炮组合成一支护卫舰队的想法。
但眼下还不是和朝廷翻脸的时机,单凭六省之力主动挑起战争,朱棣没有必胜把握。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军事实力上双方也存在很大差距。靖海公曹振的水师让朱棣感到很大威胁,一旦打起仗来,水师封锁了全部出海口,对外和南北贸易中断,底下这些商人非闹事不可。到时候自己这边的军心一乱,实力雄据七军之手的震北军难保会一溃千里。
况且在震北军的侧后还有一支靖远军虎视眈眈,朝廷这几年没少向靖远省扔钱,辽王及其幕僚对安泰元年大封诸王,富庶的热河省划归燕王名下一事心存芥蒂。朱棣不能保证自己和哥哥翻脸后,这个名义上归燕王统属的辽王听朝廷的还是听自己的。利益之下,哥哥能和父亲翻脸,弟弟还不能和哥哥动刀子么?
焦头烂额,越想越郁闷的朱棣暗中有些嫉恨起武安国来,如果当年他接到自己的信后肯北返,以新军缔造者的身份和自己一道率领震北军质问朱标的继承权和玄武湖事件的黑幕,现在的坐在龙椅上的能是哥哥朱标吗?当年天下七军当中可是有三军私下向自己表明的态度,对抗起朝廷来比现在容易得多。可那个武呆头就是不肯北返,居然还劝自己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妄动干戈。不妄动干戈,现在朝廷日削月割,再这样下去连动干戈的机会都没有了。
“殿下为何而叹”!一个阴冷的声音把沉思中的朱棣吓了一跳,从窗口上回过头,映入眼中的是姚广孝那菩萨般的慈眉善目。
是朱棣自己派人请姚广孝过来并吩咐手下不用通报的,他发不了脾气。此时布政使郭璞正忙着和燕王朱棣的幕僚及各地赶来的勋爵们商讨如何与朝廷讨价还价,没时间陪朱棣闲聊。近卫师长张正心带着几十个斥候南下执行秘密任务,到京城准备劫狱去了,烦心之时,也只能找姚广孝这个闲人来解闷。
“穷啊,没听说过逢年过节当家的就犯愁吗”,朱棣苦笑着开了句虚虚实实的玩笑。若将这北方六省比喻成一个家,他不就是个当家的吗?
“王爷马上就要富有四海了,还哭什么穷”。姚广孝很会说话,从见到朱棣第一面,他就毫不避讳地说燕王有帝王之相,左右随从皆将相之貌,哄得很多人将信将疑。这个和尚名气很大,凭借几手古怪的治病救人之术罗了不少善男信女。他四下宣扬朱棣是天命帝王,正可了燕王的私心。一些从龙之心甚盛的将士便开始私下准备,幻想着有朝一日可辅佐明君登上皇位,成就徐世绩、李靖般伟业,流芳千古。一些商人也希望燕王能主持朝政,将北六省的执政方式推广到全国,当然,能给有功之臣永远免税之权更好。
几伙人凑在一起声势极盛,将燕王本来就不安分的心思勾得越来越活,若不是郭璞和徐增寿等持重之人在一边分析局势,屡泼冷水,说不定已经闹出什么事端来。
“休得胡言乱语”,朱棣笑着训斥了一句,“火都烧到眉毛了,大师还拿本王开心”。
“阿弥驼佛,出家人不打诓语”姚广孝宝相庄严,以佛祖的名义撒了一个谎。“这里天寒地冻,南风不来,火从何起”?
双方都是聪明人,一句南风不来已经表明了姚广孝知道了自己为何事烦恼,朱棣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了荡地问道:“大师可有良策教我”。
“良策倒是有,不过需要些东西佛前礼敬,不知殿下舍不舍得”?姚广孝的话语依然不急不慢。
“佛祖不是普渡众生吗,怎么大师给人献策还要好处”?朱棣沉住气,笑嘻嘻的反问了一句。眼前这个僧人不比郭璞,双方不是一类人。郭璞虽然偶尔为了地方利益与自己唱唱反调,但是不必怀疑他的用心。从根本利益上而言,北平人马和燕王府相互依存。这个僧人则不然,他属于典型的出售谋略的游学之士,一旦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朝秦暮楚之事在这类人眼中稀松平常。
“佛祖普渡众生,可佛们弟子是要*米粮而活的啊,殿下难道没听说过‘佛也要钱’这个典故吗”。姚广孝继续吊人胃口。
“好了,本王不与你参禅,要什么就直接说吧,去年不是许你在辽阳建寺庙了吗”?
“殿下莫要误会,小僧要的不是钱财,要的是一个人“,见朱棣有些不耐烦,姚广孝赶紧赔罪,他对燕王所求颇多,不敢得罪了这个大施主。刚才那番做作其实为了提高朱棣对自己所现之策的重视程度。
蒙古诸部喇嘛教兴盛,北方女直诸部则各自有各自的信仰,大乘佛教所推崇的教义要在辽东辽北各地生根,少不了燕王的支持。这里民间富庶,如果得到燕王的首肯,筹建数十座寺庙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到那时姚广孝的功德就可以直追达摩了。
“谁,难道你想让我身边的人出家不成”。朱棣骤然提高警惕。
“非也,小僧是想劝殿下舍了一个人”。姚广孝低低垂下两道佛眉,仿佛为在哀叹命运的不公平。
“舍一个人”,燕王朱棣微微发楞,手下弟兄都没犯什么事,谈不上舍弃。没等他再度发问,姚广孝已经说出了答案。
“伯文渊”!
起风了,窗外的天空忽地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