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的压迫下,一点也没退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或许会延后一两年,但终究还是无法避免的。”
冯玉祥大笑道:“看来我并没有猜错,这一仗打得正是时候如果再让你发展一两年,只怕那时我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西北军十万大军竟会败得如此惨,如此快。”
吴安平坚决地道:“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如果连西北军都不能干净利落地击败,我如何敢与北伐大势相逆,肆意攻击苏联和斯大林?绝不是我心血来潮,就将自己摆上反苏的位置,而是从一开始,我就已认定苏联是必须击败的大敌,早在坐着各种的准备。时间拖得越久,准备也就越充分。”
于右任此时插话道:“如此说,你与吴佩孚、张作霖一样,都是反对赤化的?”
吴安平摇头笑道:“对我来说,无所谓赤化与不赤化,只要对中国有好处,何必管它是赤是绿,是黑是白?主义什么的,无非是手段,强国富民的手段。事物总是不断变化的,以单一的手段应对,此时合适,彼时就不一定合适。长远看,对一个国家来说,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未必就泾渭分明,能一直保持纯粹。”
这其实就是“猫论”,也是实事求是思想的体现,只是凭吴安平的水平,还远不能在理论层面上,对此做出很深刻的阐述。照本宣科自然是没问题,但这样半桶水根本就经不住诘问,还不如干脆不戴理论家的帽子,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让感兴趣的人自行归纳和总结,这样或许效果还更好些。
于右任双手握住茶盏,右手中指轻轻在左手背上敲击,然后饮了一口猛茶,有些失望道:“听之有理,但思之却谬误重重,不是那么回事。”
这其实很正常,吴安平这一套说法其实只有在解放军控制区,才能验证出正确性。这是因为d-7引擎的存在,使他可以在许多方面脱离本时空的限制,保持超然和某种独立性。在民国其他地方,还是要讲**、要将主义的,这既是潮流,也是对时代发展的必然适应。于右任把吴安平的话往整个民国套,自然便察觉很多谬误出来。
吴安平此来的目的是要和冯玉祥交流,明确其去向,而不是讨论什么“主义”,所以明知自己的阐述不全面,于右任的理解也有偏差,他还是没做解释,而是又无话找话,向若有所思的冯玉祥问道:“冯将军曾到苏联考察,不知印象如何?”
“还可以。”冯玉祥没兴致多说。
于右任却来了兴趣:“什么叫还可以?先前你说过许多具体经历,唯独略过自身感想没谈,既然现在说到这里,不如就讲出来让我们听听,看有没有道理。”
他的要求,冯玉祥倒不便拒绝,整理一下思绪道:“在莫斯科,我没见到斯大林,他当时正在黑海养病。除此之外,我和许多党政军的首脑人物、各界领袖人物、教育家、政治家、军事家、新闻记者、平民,乃至流亡莫斯科的第三国**领导人,都分别进行过一些晤谈。总体来说,苏联到处洋溢着浓厚的、热烈的**气氛,各阶层对共产主义的拥护度很高。”
“我见到了苏联人民政府主席加里宁,他向我介绍了十月**的经过和苏联国家建设方面的情况和困难,还问了一些北京政变的事。我去会晤加里宁时,曾看到外面走廊上有许多老百姓在等着见他,有的是为牛生病的事,有的是为孩子的事,这位日理万机的领导人都不厌其烦地接见、解决问题或让秘书去办。由此可见,苏共领导人很亲民,这恰恰是民国政治家缺乏的品质。”
“不过,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共产党的严密组织、有效工作、宣传方法、严格纪律、刻苦生活、紧张活动及‘世界**’、‘民族解放’等理论。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震撼人心,所以在苏联期间,我除了会客、参观、讨论之外,一直在下功夫学习相关的知识和理论。”
“现在的中国,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战争,循环无穷,不知道要打到哪天才算了局。这样地退而自思,一切的痛心难过,都使我感觉到自己学识不足,办法不够,找不到切实可行的解救乱局的道路。通过在苏联的参观学习,我意识到,过去辛苦忙碌那么多年,很大程度上是盲目的,今天要想**成功,非有鲜明的主义和指导行动的党组织不可。”
吴安平疑惑: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不加入共产党,而是最终选择加入国民党呢?”
冯玉祥似乎不想说,但于右任也一再追问,他终于无奈答道:“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
“共产党组织性太强,个人要绝对服从集体。这自然是政党战斗力的保证,但对我来说,却是要先将自己手中的一切都交出去,尤其是十几万西北军,我暂时还做不到那样大公无私。而且,现在的中国共产党还只能算苏共的中国支部,没有什么独立性,就算苏联是导师,但国家是平等的,我们再积弱,再需要帮助,也没有完全听命于他们的道理。”
“另外,我在莫斯科耳闻目见了几次苏共的党内斗争,发现其中的凶险残酷,简直更甚于我们的军阀混战。”
“一旦在斗争中落败,昨日的亲密同志便突然成为国家的敌人,不是要被枪决,就是被逼得跳楼、跳河,甚至还有可能株连全家。罪名是多种多样的,他们总能把你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联系起来,然后让你无从辩驳。那种氛围是极可怕的,在狂热的**精神鼓召下,无数人盲目加入,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场声势浩大但目标离奇的所谓运动。”
“我有些恐惧,所以打定主意只能和共产党合作,而不愿加入其中。”
于右任道:“你觉得这种情况可能在中国出现?”
冯玉祥点点头道:“很有可能。”突然他又长叹一声道:“不过,这些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我已决定隐退,回老家专心读书,再不过问政治了。”
吴安平插话道:“将军甘心?”
冯玉祥注视着他道:“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吴安平道:“依我看,将军是绝不甘心退隐的。时局混乱,北伐正酣,将军一直就是这局中之人,心既系于此,想冷眼旁观,如何可能做到?”
冯玉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右任也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吴安平缓缓说道:“一战有句歌词,唱到‘老兵永远不死,只是慢慢凋零’。没有谁是舞台永恒的主角,总会有辉煌、有淡出,但沉痛也罢,隐忍也罢,那份属于老兵的骄傲永不会褪色。将军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都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但很多事情只要换个角度想,就会感觉天地仍无限宽阔。”
虽然这番话有些辞不达意,但冯玉祥还是听得很明白。
他冷笑道:“你是想,让我为你效力?”
吴安平坦诚地道:“不用为我效力,而是为国家效力。冯将军是民国有数的人物,影响力巨大,只要能放下权位之心,在任何领域都能发挥出其他人难以发挥的作用,这同样也是爱国报国。西北最高的权力机构,其实是三方委员会,只是到现在还是空架子,就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将军有意,我想延请将军加入三方委员会暂任外交委员,负责与国内军政势力和诸国列强间的交涉,不知可肯屈就?”
冯玉祥本没在意,但听吴安平这一说,顿时瞪大眼睛,惊诧莫名。
于右任也不敢置信,但他看吴安平样子很认真,显然不是随口说说,就更加疑惑不解。让冯玉祥去搞外交,他没听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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