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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素云接过药盒,仔细察看其中已经所剩不多的黑白两种药丸,微微点头:“这是底也迦和吉莱阿德,大食国最好的止痛和解毒的药。”回过头去,她轻轻握住李元芳冰冷的手,再度泪如雨下。
乌质勒的眼里也是光芒闪动:“伊都干,我从吉法母子那里找到元芳,也没多想就直接送到你这里来了。我想着,还是由伊都干来照料他最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唐突了?假如伊都干不方便,我……”“王子殿下,”裴素云声音清朗地打断乌质勒:“谢谢你把他送来。王子殿下的大恩大德,素云今生今世铭记在心!”“哎,这是从何谈起。”乌质勒连连摆手:“只是元芳的情况如此危急,伊都干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是不是需要人帮忙?要钱、要人、还是要药材,咳,不管什么,伊都干你说就是了,乌质勒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王子殿下费心。”裴素云淡淡地笑了笑,爱怜的目光一刻都离不开那张已脱了形的脸:“素云自己来照看他就行了,无须旁人。都过了三更天,王子殿下快请回吧。”
“这……也好。那我就先告辞了。”乌质勒略一犹豫,便起身往屋外走去,想了想又回头道:“伊都干,我把阿威留在这里,你可以随意吩咐他,打个下手跑个腿,他是最机灵可靠的。有任何事情,让他给我送信就行。我只要有时间,每天都会来探看。”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上,苏拓娘子怀抱着乌克多哈的孩子,汗流浃背地在庭州城北行人稀落的小道上走着。裴素云的家和乾门邸店各自位于大巴扎的两端,直接穿巴扎走是最近的。可现在正是巴扎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处处挤得水泄不通、气味呛人,孩子的病还没好透,苏拓娘子决定舍近求远,绕道城北。这里林木扶疏、人迹寥落,但空气清新,气温似乎也比城里要低一些。
本来缪夫人与裴素云说好,两天后过完“孟兰盆节”再把孩子接回去的,可是昨晚风云突变,乌质勒找到了垂危的李元芳,连夜送到裴素云的家中。乌质勒走后,裴素云忙了整晚,才算把李元芳全身上下的创伤收拾清楚。在伊柏泰的决战中,李元芳身负多处箭伤,后来在大漠中挣扎逃生,估计又爬行了不少距离,身上被砂石划得四处破损溃烂,总之是惨不忍睹。光为了把那些已经嵌入血肉的碎石砂粒洗掉,裴素云就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阿月儿和阿威给她当助手,三个人一夜无眠折腾到晨光熹微,总算把李元芳身上肮脏血污的破衣烂衫完全褪掉。深重的箭伤都裹上了纱布,至于那些密布全身的擦伤淤痕,和一些看上去是被沙漠中不知名的毒虫咬啮的创口,由于天气炎热,为了保持清洁、也为了换药方便,裴素云都只上了药却并不包扎。凌晨时分,清新舒爽的微风自窗外徐徐拂入,裴素云展开轻薄的棉布,盖上李元芳不着片缕的身体。朦胧的晨曦中,他毫无血色的面庞显得既脆弱又平静,却令她感受到好多年都没有过的踏实和安全,尽管还危在旦夕,但只要他在这里,就足够了。
松了口气,裴素云准备打发也忙碌了一夜的阿月儿和阿威去休息,这才想起乌克多哈的婴儿还在自己家里。于是她让阿威去叫苏拓娘子来家里抱走孩子,毕竟她现在除了李元芳,再也无心旁顾了。
苏拓娘子赶来裴素云家时,已近正午。她和裴素云打过招呼,就抱着孩子转上城北僻静的小道,匆匆忙忙地前往乾门邸店。走着走着,小道边的树木越来越葱茏,绿荫掩映之下,日晕黝淡,凉意森森,苏拓娘子只觉通体热汗一瞬间就收干了,她紧了紧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这突如其来的阴凉让她很不舒服,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脊背一阵一阵地抽搐。
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泻下,耳边蝉鸣声声,苏拓娘子稍微定定神,心里想着光天化日的,自己怎么突然如此胆小?她加快脚步,继续闷头向前,脚尖前头的小径上突现暗影,苏拓娘子一惊,抬起头来。
看清楚拦在跟前的人,苏拓娘子长舒口气,不由抬起左手抹了把满脸的毛汗,嘴里念叨着:“哎哟,吓了我一大跳,怎么是您啊?”“嗯,庭州最近不太平,你抱个孩子独自赶路,我来瞧瞧。”苏拓娘子乐了:“还真是的,我刚才正在发憷呢,您这一来我就不怕了。”
对面的女人露出笑容:“有我在,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她向苏拓娘子伸出双手,苏拓娘子会意,也笑着把怀里的孩子递过去。那女人低下头,嘴唇轻轻触了触孩子幼嫩光滑的小脸蛋,再抬起头时,笑容突然变得怪异:“有了这孩子,便齐全了。”
苏拓娘子摸不着头脑:“唔,您说啥?”话音未落,她的后脑遭到重重一击,鲜血渗出盘整的发髻,立即将乌发染红。苏拓娘子吭都没吭一声,便瘫倒在地上。从她的身后闪出一个黄袍的人影,对面的女人冷冷地命令:“再检查一下,绝不能留活口。”“是。”黄袍人蹲下身,探了探苏拓娘子的鼻息:“她死了。”
女人点点头,又俯首怀中的孩子,口中喃喃:“多可爱的孩子啊,可惜命不好,还是早入轮回吧……”头顶上飘来大片乌云,金色的日影如残花凋零,消逝于幽深的树丛中。倏忽间,浓雾骤起即散,当晴天白日重现之时,林中的小径上只余苏拓娘子一个蜷曲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