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训前世就没有崇洋媚外的心理,但他心下不得不认为在数据方面还真是阿拉伯数字和字母公式看起来简洁。或许他的思想并不是纯粹的汉本位,不过就是没有太多信仰的实用主义。
他没打算亲自细查帐目,抬头看了一眼杨思勖,见杨思勖神色如常,已相信其中的水分不会太大。
杨思勖长得黑瘦,个子也不高,从形象上实在比侍从在薛崇训身边的宦官宫女差得多,跟在他身边的宫人都是温室里养得白嫩的人。不过杨思勖在宫里的地位显然比他们高得多,人不可貌相正是如此。
薛崇训开口道:“对将士和工匠承诺的奖赏一定要按规矩兑现,如果办事的比预期还好,便要追加利禄,这钱不能省,尤其是军器署派过去的工匠,别亏待了。”
“是。”杨思勖忙应道。
薛崇训沉吟片刻又道:“下令让明光军一部将四樽炮护运至河东。”
杨思勖听罢微微有些惊讶,刚刚造出来还没估算实战价值就送那么远,送到河东去干甚?他很容易就想到有造反嫌疑的幽州之地,河东距离幽州并不远,已猜出皇帝可能会对幽州用武了,当然也能在战场上试出炮的用处。有过使用火器经验的武将中,他杨思勖算一个,还有就是杜暹……短短一会儿,杨思勖已在肚子里猜测了许多事。但他口上并不多言,只躬身道:“奴婢即刻就派人赶去武功县明光军营传旨。”
见杨思勖若有所思的模样,薛崇训便问道:“有什么困难么,大炮是否太重,路途是否太远?”
杨思勖忙道:“没有,关中至河东有平坦的驿道,总有办法载过去。”
薛崇训笑道:“下面对上面发牢骚属实正常,别对下边的人说中枢决策不妥便好。”
杨思勖立刻弯下腰拱手道:“奴婢万万不敢擅论圣意。”
就在这时,只见宦官鱼立本也寻来了,走近了便弯腰向薛崇训执礼。鱼立本倒是没有在路上跪拜,他的做法才是最平常的,自唐以来朝野的人并不像后来动不动就跪,这种日常见面也没必要对皇帝行跪礼;杨思勖显然有些恭敬过头了,可能是他一直就是宦官,薛崇训上台之前还在李隆基父子身边干过,此时在新主人面前多少有些谨慎小心。其实李隆基都死了,薛崇训对这些宦官宫女并不介意,宦官又不像朝臣士大夫那样背后有庞大的亲戚关系网,他们的背景相对简单,大部分出身寒门做了宦官之后家族都不认的,认为有辱家门。
薛崇训问道:“你有何事?”
鱼立本躬身说道:“奴婢是受太平公主殿下差来见皇上的,听说您在太液池这边,就赶着过来了。河中公主……以前是万泉县主(薛绍次女),因为是皇上的妹妹,殿下认为该封公主才合礼制,便改封万泉县主为河中公主。公主感皇上和殿下恩,进京谢恩来了,殿下差奴婢来告诉您,晚上去承香殿赴宴,见见河中公主。”
薛崇训纳闷道:“妹妹封公主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鱼立本忙道:“是殿下下旨封的,本想亲自和您说,可皇上有些天没去承香殿了。还有武家的永和县主也住在河中府,听说公主上京,也一道进京看望殿下。在京的武家二王爷今晚也会进宫赴宴,立节郡王(薛崇简)却在河东不能来团聚了。”
显然薛崇训从这事儿便看出太平公主比一般的所谓太后的权力大多了,封公主也是一句话的事,甚至连薛崇训事前都不知道,等封的公主进京了才听说。太平公主平时封官赐爵也是随手的事儿,只要不是军政要害衙门,薛崇训一般都不过问的,她也懒得说。
人事权力都是两个人在说话算数,这确实是二元格局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融合。太平公主没有以和皇帝为对手,不然当初她也不会轻易就承认薛崇训登基,甚至更早之前连兵权也不会给他;薛崇训也只能默许这样的形势,内心的一种需要和现状让他无法去夺太平公主权力。当然太平公主用人很多时候他心里不怎么赞同,甚至用人会影响一些政略布局,但只要不是太要紧他也只能妥协。
整个官府体系就是从上而下的君权制,偏偏实际操作君权的不是一个人,正是天上两个太阳的局面。可是太平公主和薛崇训竟然稳住了现状没有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显然是一种比技术更文艺的艺术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