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老。寒风呼啸,天空黑压压的,渐渐暗沉下来。接近黄昏时分,像雾气一样游移不定的云块映着落日形成了玫瑰色的图案,在太阳宁静地隐去的地方,金黄色的光辉短暂地照耀着渐渐昏黑的大地。
天边的颜色是朦胧的,淡紫色的。雨迟疑着,积蓄着,天边呈现出铅色的乌云,向天这边涌过来,笼罩着苍青色的大地。顷刻之间,天更暗了。
“要下雨了。”
老爷爷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淡声道。
“会是场大暴雨。”
老奶奶将贴着大红色双喜字的香炉放好,回头望了眼门梁上简简单单缠绕的红绫,又望了眼墙壁上贴着的“喜”字,问老爷爷,“老头子,这样真的好吗?”
“唉……”
老爷爷放下手中果盘,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也是那女娃娃的一片真心啊……”
“可是……”
老奶奶握住香炉的手微微收紧,忍不住叹息,“明知他已经时日无多,仍然坚持要与他完婚,这跟结阴亲有何区别?难道,只为了让他在临终之前心里多一份牵挂,就要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吗?……”
“老婆子,这就是爱啊……”
老爷爷握住老奶奶的肩膀,心里几多怜惜,几多遗憾,他叹气道:“一生能得爱侣如此,夫复何求?老婆子,我们应该祝福他们啊!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咱们别说丧气话了,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祝福他们。”
“唉……老头子,你说的对!只是,我这压抑的心情……无论如何就是高兴不起来啊……”
说话间,一阵狂风吹入大门,摇曳单薄的门板“卡卡”作响,吹动门口贴着的红色双喜字在风中颤抖,似乎随时就会随风而去。狂风刮起红绫在简陋的喜堂里飘扬,吹动红烛颤抖,烛影瞳瞳,时明时暗。明明新婚大喜,却没有半点新婚的喜庆,反添几分悲凉。
红衣如血,翩翩而立。简单的款式,陈旧的颜色,在黑压压的天幕下宛若一只暗夜迷途的精灵,背光的身影就仿佛一尊塑像,静静地驻立在屋檐之下,显得那么的孤独,显得那么的寂寞。
低垂的天幕上,一只鹰隼张翅斜插而下,几乎触及地面时,又扑扇着翅膀,向上飞腾,直至消失在天际。
逆光而立,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够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空气中飘散着迷人的曼陀罗的清香,浅浅的,淡淡的,如梦如雾,似影随形。
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后缓步而至,他背着一个同样红衣艳丽的男子。只是那男子脸庞低垂,双手无力垂下,几不可闻的气息,让他那身红衣竟如同鲜血的颜色一般,显得如此冶艳凄美。
裴叶凯在玉倾颜身边略略停顿,抬头看了眼玉倾颜毫无表情的平静容颜。没有欢喜,没有快乐,那紫罗兰瞳眸中满布的悲凄与绝望,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倾颜,我一直都知道你爱喻离,却不知道,你竟然爱他如此之深。……
裴叶凯背着凤喻离死气沉沉的身子缓步而入,门外狂风刮过,阴阴冷风扫过裴叶凯脚下,吹灭了堂内所有红烛,吹翻了大红双喜字,卷动着翻飞着一直飘向远方。
大婚之日,喜字落,红烛灭,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呀!
老奶奶和老爷爷惊讶对望一眼,老奶奶连忙寻找火折子重新点燃红烛,而老爷爷则赶紧找备用的“喜”字重新贴在大门上。
裴叶凯将凤喻离放在大堂正中央一张绑着红绫的椅子上,扶凤喻离坐正,为他整理衣冠仪容,目光格格定格在凤喻离头顶扎着的那条唯一象征喜庆的红绸子上,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沉淀心绪,却难掩心底无限惆怅与痛苦悲伤。
他缓缓转身,望向屋檐下迎风静立的玉倾颜。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静似天上冻云,失去了往日一分灵气,有如失魂落魄的躯壳,沉静得让他害怕。
“倾颜……”
刚张开口,他哑然失笑。他有什么资格来阻止玉倾颜的决定,他明明知道凤喻离和玉倾颜相爱,却抱着一己私心向玉倾颜表白,将凤喻离和玉倾颜生生拆散。虽然凤喻离不怨他,虽然玉倾颜爱他,但是,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没有他横加阻隔,凤喻离和玉倾颜说不定早就在一起了……
在凤喻离随时都有可能命丧黄泉的时候,玉倾颜突然提出要跟凤喻离完婚,不管冲喜也好,不管冥婚也罢,她只为了让凤喻离在黄泉路上不再孤单,不再寂寞,留下一份牵挂,留下一份寄托。她对凤喻离如此情深似海,他又怎么能够阻止。……
“老爷爷,不要麻烦了!开始吧!”
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门口被风卷走的“喜”字。所谓的婚礼,不过是为了让凤喻离多份牵挂,不舍得就此离开人世,至于意头什么的,她全然都不在意。
缓步而入,赫然刮起一阵阴风,翻卷着院中落叶,扬起了她单薄的红色衣裙,再度熄灭了堂内烛火。飞沙走石,乌云遮日,黑暗笼罩,不见半点光亮。
风静尘落,玉倾颜已经走到凤喻离身旁。她垂眸凝望着凤喻离黯淡无神恍若死人般沉静的面容,唇角微弯,忽然绽放出一缕绝艳凄美的微笑,刹那间擦亮了眼睛,映红了喜堂。
“喻离啊,你不喜欢红烛吗?那我们就不要点红烛了,我们就这样拜堂,好不好?”
“倾颜,这怎么可以!”
老奶奶惊讶,激动地说:“无烛无光拜堂成亲,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不要紧的!只要喻离高兴就好!”
玉倾颜俯下身,手温柔抚上凤喻离冰凉毫无温度的脸颊,修长白皙的指尖无限温柔地勾勒着他完美的眉眼嘴角,头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贴近他耳边,低低地说:“喻离,拜了堂,成了亲,以后,你就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你要记住,还有一个女人,她叫做玉倾颜,她一生一世一辈子都是你的妻子。她一直在这里苦苦等待守候着你回来。如果你不想看见她伤心难过,那么,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千万不要轻言放弃。……她会等你的……她会一直等下去……从青丝变成白发,即使要等上生生世世,她也一定会等你的。……”
看见凤喻离依然冰冷木然毫无反应的脸庞,玉倾颜露出一抹凄然惨笑,倾身吻了吻凤喻离的冰白红唇,那渗人心魂的寒冷,由相触的唇瓣一直冻结漫延全身血液,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眸光却越发温柔似水。
“喻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绮红楼相见时的情景吗?那时候的你嚣张自负,风流不羁,不可一世。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又是一个玩世不恭的顽绔子弟!对这种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喻离,你曾经告诉我,你爱上我,是因为我舍身救了你。那么你猜猜,我又是何时爱上你的呢?”
听不到凤喻离的回答,玉倾颜眸带悲伤,却幸福地笑了,“艳丽、自信、潇洒、桀傲,试问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够逃脱逍遥王爷的情网?喻离,你曾经答应过我这辈子不会再放开我的手。你说过你要一辈子守候陪伴在我的身边!喻离,前半辈子你守着我,下半辈子就让我守着你!拜完堂,这辈子,我们再不离分!你是我玉倾颜一辈子的丈夫!这辈子,无论生死贫穷富贵,我都会不离不弃守着你!”
听见如此真情意切的表白和如此伤感悲痛的话语,老奶奶和老爷爷禁不住湿润了眼眶。那质朴无华的真挚笑容,那强忍悲伤的幸福笑容,是最最让他们感动的笑容。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泪水禁不住溢出裴叶凯的眼眶,他匆匆瞥开目光,转过脸庞,不想让玉倾颜看见他脸上的悲伤和痛苦。握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心脏被紧紧揪住,用力撕拉扯拽,痛苦压抑,几欲窒息。
他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心底的哀鸣,尽量平静地开口,只为了不让她看见他鲜血淋漓的心脏,“倾颜,时间不早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是啊!我们不能够误了吉时,……”
玉倾颜缓缓起身,左手紧紧握住凤喻离软绵绵冰冷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唇角勾起一抹凄然惨笑,努力压抑住心底泛涌奔腾的悲凄,轻声对老爷爷说:“开始吧!”
“一拜天地——”
玉倾颜紧紧握住凤喻离的手,双膝跪下,对着天地盈盈而拜。
“二拜高堂——”
玉倾颜转身,依然紧紧握住凤喻离的手,双膝跪下,对着老爷爷和老奶奶盈盈而拜。高堂无人,他们二人就是他们婚礼的唯一长辈。
老奶奶想笑,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她侧眸,悄悄拭去眼角的眼珠,心中无限压抑悲伤。老爷爷勉强维持着笑脸,恭喜二位新人。笑容却抵达不了眼底,满满的盈溢着浓浓的伤感和悲痛。
“夫妻交拜——”
玉倾颜握住凤喻离的手,躬身而拜,含笑的唇角,却难掩眼底刻骨伤痛和悲绝。
“礼成——”
微笑,紧紧握住凤喻离的大掌,倾身吻了吻他冰凉的红唇,深深凝望,眉目间那丝丝缕缕的痴痴深情化作最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倾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