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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那个费尔南?”
“是的。”
“那个卖主献城的叛徒……”
“我的话还是直说了吧,请您原谅,他就是令尊!”
阿尔贝怒不可遏,真想一下向博尚扑过去,博尚伸手挡着,但真正把阿尔贝制住的却是博尚投来的一道温和的目光。
“请看,我的朋友,”博尚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张纸,一边说道,“这是证据。”
阿尔贝把纸打开,这是艾奥尼纳的四位知名人士共同出具的证明,一致确认费尔南·蒙德戈上校为阿里—特伯兰总督麾下教导队的上校,贪图钱财献城投降。四人的签名都由领事认证。阿尔贝两腿发软,灰溜溜地一下瘫倒在一张椅子上。现在事情已是昭然若揭,证明书上有名有姓,一字不差。阿尔贝黯然神伤、默默无语,片刻后他只觉得自己五内俱裂,但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泪如泉涌。博尚怀着极大的同情注视着眼前这位肝肠痛断的年轻人,然后走近他的身旁。
“阿尔贝,”博尚说道。“现在您已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是?这一切我都要亲眼看过,我要作出自己的判断,我一心希望最终的解释有利于令尊,希望我能为令尊说句公道话。但是事与愿违,我得到的情况所证明的是,这位教导队的军官,这位由阿里总督一手提拔为总督府将军的费尔南·蒙德戈不是别人,而正是费尔南·莫瑟夫伯爵,我想到自己有幸被您视为知己,立即赶来找您。”
阿尔贝只是木然地斜靠在他的椅子上,两手捂住双眼,似乎想挡住一切光亮。
“我赶来找您,”博尚接着说道,“因为我要告诉您,阿尔贝,在这风云变幻的年代,我们父辈的过失不能株连到儿女头上。阿尔贝,我们都生于这革命接踵而至的岁月,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革命中,很少有人既能安身立命,而又不在自己的军装或法官的长袍上不沾上什么污泥或血迹。阿尔贝,既然证据都在我这儿,既然您的秘密只捏在我的手中,在这世界上谁也不能逼我同您决斗。而且我深信无疑,出于您自身的良心责备,您会把这决斗视作形同犯罪。但是,您现在难以启齿不便强求于我的,我可以主动给您。这些证据,这些揭发材料,这些证明文件,仅为我一人掌握,您看,是不是都让它们化为乌有?这骇人听闻的秘密,您看,是不是只让它留在您我两人之间算了?我以名誉发誓,这秘密既然交于我,我一定守口如瓶决不泄露。您说吧,这样好不好,阿尔贝?您说吧,这样好不好,我的朋友?”
阿尔贝一下扑过去搂住博尚的脖子。“啊!您的心地多么高尚呀!”他高喊道。
“给您。”博尚把所有的文件都递给阿尔贝说道。
阿尔贝用他那只颤抖的手接过这些文件,紧紧攥着,又把这些纸揉成一团,他想把它们撕个粉碎,但他知道任何一张小纸片一旦被风刮走,说不定哪一天又会打向他的额头,一想到这儿他不禁不寒而栗,于是向点雪茄用的总是点着的蜡烛走去,把这些文件一张张全都烧成灰烬,“亲爱的朋友,高贵的朋友!”阿尔贝一边烧纸一边轻声说道。
“愿这一切像噩梦一样被忘掉;”博尚说道,“愿这一切像烧焦的纸上迅速移动的最后几个火星一样,最终彻底泯灭;愿这一切像从这无言纸灰上升起的最后一缕青烟一样,将会飘得无影无踪。”
“是的,是的,”阿尔贝说道,“我愿留下的是我对我的救星一片永恒的友情,愿这友情在我们的子孙中世代相传。愿这友谊时时刻刻提醒我,我血管里流的血,我在人世间的生命,我的姓氏的声誉,这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因为这样的事一旦泄露出去,啊!博尚,毋庸讳言,我定将用枪把自己脑袋打烂。喔,不,我可怜的母亲!我不忍心一枪了事,让母亲与我同归于尽,我只有远离祖国了。”
“亲爱的阿尔贝!”博尚说道。
但是这样一种喜悦不期而至,而且简直可以说这就像海市蜃楼一样,转瞬之间阿尔贝便又转喜为悲了。
“怎么啦?”博尚问道,“喔,又怎么啦,我的朋友?”
“我觉得,”阿尔贝说道,“我已痛心入骨。您听我说,博尚,当父亲的姓氏纤尘不染的时候,他对儿子激起的那种景仰、信心和自豪,不是转瞬之间即可弃置不顾的。噢!博尚,博尚!现在我怎样见我父亲?当他嘴唇贴近我额头吻我的时候,当他伸手同我握手的时候,我是不是得后退躲开?啊,博尚,我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了。啊!我的母亲,我那可怜的母亲,”阿尔贝泪汪汪地望着他母亲的肖像说道,“这些事倘若您也都知道了,您一定会愁肠百结,极其痛苦的呀!”
“喔!”博尚握住阿尔贝的双手说,“您得挺住,我的朋友!”
“但是首先在您报上刊登的这条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呢?”阿尔贝喊道,“在这背后一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旧仇宿怨,一定有某个无人知晓的冤家对头。”
“嗨!”博尚说道,“所以说您更应该挺住,阿尔贝!您脸上不要露出丝毫悲伤的痕迹,您应该像浓云遮盖废墟和死亡一样,先吞下这苦果。这种倒霉的秘密,只有在风雨大作的时候才会真相大白。挺住,我的朋友,您要保存好您的力量,等待那真相大白的时候吧。”
“喔!不过,您是否认为事情到此就算完结了呢?”阿尔贝提心吊胆地问道。
“我,我但愿平安无事,不过天总有不测风云。顺便再问您一句……”
“什么事?”阿尔贝看到博尚欲言又止,于是问道。
“您是否依然打算娶唐格拉小姐为妻?”
“现在这个时候,您怎么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博尚?”
“因为我觉得,这门婚事是匹配良缘还是最后以悔婚告终,是同我们现在谈的事密切相联。”
“什么?”阿尔贝说道,额头顿时涨得通红,“您认为唐格拉先生……”
“我只是问问您的婚事现在进展如何。算了吧,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不要胡思乱想,对我的话不要想得太多了。”
“不会的,”阿尔贝说道,“婚约已经撕毁了。”
“好。”博尚说道。他看到阿尔贝又郁郁不乐起来,于是接着说,“呃,阿尔贝,如果您还信得过我,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坐轻便马车或者骑马到树林里转一圈,您就可以散散心,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一起用午餐,吃完饭您忙您的事,我办我的事。”
“好的。”阿尔贝说,“不过我们步行吧,我觉得稍稍累一点对我反而有好处。”
“同意。”博尚说道。
两位朋友步行出了府邸,沿着林阴大道一直走到马德莱娜广场。
“呃,”博尚说道,“既然我们已经走到这儿,顺路去拜访一下基督山先生,他可以帮您散散心,他不追根问底,但很会让人振作起来。我认为,不追根问底的人最能安慰别人。”
“好的,”阿尔贝说道,“我们去找他吧,我是很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