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岗,向来是武林大会召开之地,距朗月楼不过十里。
符青被两名弟子搀扶着,歪头吐出两口血,眼前越发模糊,只看得清乌压压一片乱晃的人影。
她仍记得萧琮被废去武功逐出朗月楼之时,落雁岗上也像这般聚满了人,可是今日此处,却将成为她符青的葬身之地,倒真是报应不爽。
面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十余具棺椁,里面盛着遇害掌门人的尸身。
除去身穿孝服的各家苦主,另有以段掌门为首的五大门派、南天帮、远山派、华清派、岳阳门等共计二十几个帮派共举讨伐之事。
“符青,你若肯当着众家英雄的面自裁谢罪,我们便不为难你手下弟子,还会替你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来,接任朗月楼楼主之位。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说话的乃是华清派掌门林琦,如今身穿华服,神采飞扬,早已不是当日跟着众人从龙棠山上出逃的狼狈模样。
她回到家中将此事添油加醋一番,旁人都当她拼死与苏枕河顽抗才得以脱险,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华清派的名声反而大了起来,派中弟子也脸上有光,说话做事越发趾高气扬。
符青知晓她的底细,便只是闭着眼冷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符青半生谨小慎微,半生放荡轻狂,曾烧死楚西川,斩杀范无极,也曾率众冲上龙棠山,与血阁酣然一战。功也好,过也罢,正记野史上总当得起枭雄二字,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
“你……你……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林琦被诘问得脸皮紫红,唯恐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急对众人道,“大家听到了,原来楚老爷子和范宗主都是被她所杀,今日定要将这丧心病狂的恶贼就地正法,替枉死之人报仇!”
南天帮帮主李南山也站出来道:“不错,这厮用心忒也歹毒,还曾在我和陆婆婆面前诬陷燕谷药师门,挑得我们两大门派杀进燕谷,折了几百条人命。”
她身边的白发婆子便哼了一声,道:“李帮主说得是,若非吕掌门事后查明一切,我二人至今还蒙在鼓里,做了任人摆布的棋子还不知道呢!”
符青并不辩驳,却反问道:“据我所知,两位得悉实情已有一段时日,若真是义愤填膺,怎不早来朗月楼与我对质,非要等到今时今日才来趁人之危,莫非没有这许多人撑场面,你们便没有这个胆子吗?”
李、陆二人同是一噎,说不出话来。
两人虽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两大门派经过燕谷一战伤亡惨重,无法与朗月楼为敌,听闻各大门派欲合围朗月楼,两人确是打了借此机会出一口鸟气的主意,可方才被符青一语道破,顿觉羞窘异常,便都退回去不再做声。
岳阳剑曹禅对符青最是痛恨,见众人都在她面前碰了钉子,人心渐渐动摇,唯恐错失良机杀不死符青,忙高声道:“各位英雄,我们今日来此是要替被害的几位掌门讨回公道,这符青扯东扯西忒不老实,咱们还同她说什么,直接一刀杀了替天行道!”
此言一出,一些懵懂的江湖人总算清醒过来,心想断断不能再被符青牵着鼻子走,误了大事。
人群中接连爆出几个附和的声音,不多时,落雁岗上越发人声鼎沸,呼声此起彼伏。
“手刃符青恶贼,替天行道!”
“给武林同道报仇!”
符青的眼睛看不清楚,四面八方传来的高喊声却震耳欲聋。
她早已料到今日无法善了,到了此时,心底里依然免不了涌上一阵悲凉。血阁未灭,江湖未定,她的抱负终究是一场空了。
“各位若当真杀了她,那才是帮了苏枕河一个大忙!”
喧闹的人群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声音原本不大,却被深厚的内力推送进众人耳中,在浪涛般的呼声里仍显得无比清晰。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腾身跃入人群,转眼间稳稳落在符青身旁。
萧琮往她体内输送一股内力,皱眉道:“你撑着点。”瞥眼见四处横躺着各派弟子的尸体,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来晚一步。
这其中数朗月楼伤亡最重,死里逃生的百来人个个灰头土脸,精神疲惫。
相比之下,奉命留守朗月楼的部分人马虽然遭到堵截,无法赶来支援,却侥幸成为得以保存的力量。
符青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到萧琮时目光一亮,却推开她的手道:“还没这么容易死,别浪费你的功力。”
说话间,原本坐在一旁的朗月楼弟子中突然站起三个女子来,一色的大红衣袍甚是扎眼,萧琮方才只挂心符青的伤势,竟没注意到。
“少主,你可是回来了!”萧二自己伤得不轻,见到萧琮却先上上下下地检查一番,瞧她安然无恙,眼中满是喜色,嘴里却抱怨起来,“你留书一封就扔下我们几个跑了,我跟萧四萧五到处找你,真要急死人!”
萧四接口道:“江湖上都在议论,说你接下血阁的格杀令,十成十活不了了。我们三个虽然不信,不过也商量好了,十日之后若再没消息,便一口气杀上龙棠山,跟苏枕河拼命。”
萧五点头道:“不错。”
萧琮与三人重逢本是高兴,听到这话不禁又是愧疚又是动容,鼻腔里也酸涩起来。
“你们倒是叙旧够了没有?”林琦掸了掸华袍上的灰尘,撇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萧琮萧大侠和……哦,冷左使。”
她这么一说,有些不明实情的江湖人便议论开来,朝着两人指指点点。
萧琮已从冷寂云口中得知林琦、曹禅二人同苏因罗密谋陷害符青之事,心中早把她骂作小人,又听她拿冷寂云旧时的身份做文章,脸色更加难看。
林琦见她捏着拳头走到自己面前,心里便怯了怯,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萧琮冷哼一声,竟抓住她前襟将她提了起来,华清派门人大惊失色,赶忙拔剑围拢过来,嘴里直喊着“快放下我家掌门”,却不敢轻举妄动。
萧琮扫视着指向自己的剑锋,忽然间手臂一扬,把林琦向后抛了出去,重重摔在萧四身边,萧四立即会意地点住她穴道。
这一变故只在眨眼之间,华清派门人个个目瞪口呆,也顾不上和萧琮对峙,纷纷冲上前去救人,刚迈出两三步,却觉一股气浪迎面扑来,竟不由自主被推着后退,武功较弱的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近日来,华清派在江湖上很是耀武扬威,其余门派的弟子嘴上不说,心里早有微词。这时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便忍不住哄笑起来,直把华清派众人气得脸色乍青乍白,好不精彩。
笑声未落,萧琮又闪身去抓站在一旁的曹禅,手未碰上衣襟,忽然从旁刺出一双判官笔,格住了她的手掌。
“萧大侠这是何故?”方笑词向来面无表情,此刻却忍不住露出惊疑,心想若是师傅也像林琦那般被萧琮摔了出去,那她这大弟子便颜面无存了。
萧琮只因恼恨林琦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才有意教她闹些笑话出来,并无意对曹禅依样画葫芦,加上与方笑词也算有几分交情,当即只左掌一翻将她逼退两步,右手迅速点住曹禅周身穴道,交予萧二。
众江湖人虽然多少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萧琮这番举动不啻于对江湖各派的挑衅,神色间便渐渐有些愤愤,脸上露出敌意来。
“诸位,请先听我一言。”待众人安静下来,萧琮才道,“拙荆虽出身血阁,但早已与苏枕河之流没有关联,五大门派掌门人日前与我立下约定,若萧琮两年之内铲除血阁,便不再旧事重提,还他一个清白身份。今日却偏偏有人借题发难,蓄意挑拨,我倒要当着众家前辈高人的面再问一句,当初的约定还做不做数?”
五大门派掌门人互看一眼,低声交谈片刻,便由段掌门出面道:“五大门派向来一诺千金,若是轻易反悔,岂非叫旁人笑话?段某今日也有一言,约定之事还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也给我们五人几分薄面,日后若再有人挑起是非……”说着看向林琦,意有所指道,“就是同五大门派为敌。”
众人听她这般说,自然没有异议,纷纷表态附和。
萧琮心头一松,想及此番的来意,又道:“我今日来此也是为着各派掌门被杀一事,杀人者并非符青,倒是和林、曹两位掌门脱不了干系。”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一些江湖人听她言之凿凿,望向林、曹二人的目光里便露出些怀疑。
林琦与曹禅本就不如苏因罗沉稳,被萧琮当众揭穿,不免惊慌起来。
林琦强自定了定神,嚷道:“萧琮,你说我们杀人,倒是拿出证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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