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如此默契,不禁令苏零落心生欢喜:“当然记得,无忧宫门口,你和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起合奏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这些年我也再没听到过。对了,也不知道格拉莎现在在哪?”
“你不知道吗?她一直在中国。”
苏零落没有想到昔日的异国好友竟一直离自己如此近,然而这样的时刻,又万万不合适去寻她,只失落道:“从未听闻过她的消息,我记得那时她对我说,最想去的地方是里斯本,不曾想过她会在中国,我想有缘来日定会同她再相见的。”
酒入愁肠纷纷化作漫天雪花,这一盅酒,仿佛让十年的咫尺天涯骤然间缩成促膝的一寸,虽只是一盅酒的时间,却忆起往事种种,情怀万千。炉火燃尽了须眉,也燃开了心之中立地带。岁月如流,秾华老去,十年,让最初的朦胧恋人变成眼下把酒言欢的故交旧友,算来也是一种欣慰。
走出“水榭江南”的时候,雪意外的停了,邱世诚以眼神示意苏零落趁着酒意再走走,后者不谋而合点头。
竹帘巷的青石板上留下二人一连串的脚印,像一个个欢快的音符,和十年前在蒂尔加藤公园的大雪中一样,真想再听一听《勃兰登堡协奏曲》那奇迹般的旋律。
一路走到东镇街上,邱世诚忽然问道:“今日多少了?”
“初六,怎么了?”
他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往水韵洋服店里走,苏零落见状忙挣脱他的手道:“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邱世诚没有放过她脸上一带而过的惊慌,牵她的那只手尴尬的悬着,只微笑解释道:“别误会,我有礼物送给你,跟我过来。”
蔡天和见来人是邱世诚和苏零落,忙热情相迎:“邱处长,上次是蔡某眼瞎不识得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您上回定做的那件旗袍已经完工了,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一席话到了这儿,苏零落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是自己想多了,以为他是拿上次自洋服店门口跟踪她的事兴师问罪来了,苏零落有些释然,也许邱世诚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
蔡老板将做好的旗袍拿来给她试,料子是上好的提花绸,大朵绯色山茶纹绣在胸前,领子下的释伽结一直从左边开到右腋,银朱衬着她的皮肤越发皙白,旗袍与人像是浑然天成般,说不出的合身。
从换衣间走出来,尽是让蔡老板和邱世诚眼前一亮,让人联想起“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样的句子来。正要换下来,却被邱世诚阻止,因来的时候穿的是军装,现在换上旗袍寒意深重,他又在店里给她挑了件象牙白法兰绒大衣,搭配起来,暖和又显时髦。
邱世诚一直送她至四坊街,她停下来对他说道:“就到这里吧,前面就到了,谢谢你的礼物,衣服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手指触摸到的地方还是如多年前的冬天一样,温暖如斯,只听他道:“算是兑现我十年前欠你的承诺。”
苏零落一怔,低头对他说再见,不等他再开口,转身离开,脚下的步子跌跌撞撞,亦如跌宕起伏的内心,原以为他只是出于无意、出于礼貌、出于久违的重逢、出于道尽回忆的酣畅淋漓,终究不曾想到,原来他对于过去一直没有忘。
他离开德国的那个周末,本说好了同格拉莎一起为她庆生,遗憾的是,对于他离开的原因,他仍旧只字未提。
荒乱的世间已太久没有这样久别的重逢,这一晚,苏零落觉得好像飞回了旧时的莱比锡,柏林大教堂、无忧宫、勃兰登堡门以及蒂尔加藤森林里无际的大雪,那些褪去的欢笑声、变奏曲、晨昏里周而复始的弥撒都纷纷从岁月的底层浮起,卷土而来。还要多久才能从喧嚣的尘世回到忘忧的渡口,谁都没有答案。
雪光染的外间一片银装素裹,苏零落从梦中醒来,在透着一星半点的晨光中,从枕下拿起那本深蓝封面的书。书里掉出来一纸信笺,上头密密麻麻的小楷端正的写道:
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我的上帝,让我一切的感知都舒展在你的脚下,接触这个世界。
像七月的湿云,带着未落的雨点沉沉下垂,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的全副心灵在你的门前俯伏。
让我所有的诗歌,聚集起不同的调子,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成为一股洪流,倾注入静寂的大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他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回到它永久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