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发愣,生出了好大的愧疚。外边的大夫正好到了,费盛掀起了帘子,把大夫迎了进来。
沈泽川的两指确实是折了,但好在没有真断。如他所料,大夫给缚上了钢针,再养半年就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里,爷就别再提刀拉弓了。”大夫是个老头,因为诊金给得足,所以起身时特地吩咐,“这伤耽搁了好几日,幸好没错过今天,不然就是缚上钢针也正不回去。我看爷的身体不好,这时正八月,冷热骤变,在吃穿上也要多多留心,别再病了。”
大夫撩起了衣袖,收拾医箱时,又想起什么。
“爷是不是总睡不好?”他说,“生意是得做,但劳心费神哪,夜里梦魇压身,久了人也招架不住。我一会儿再给拿个锦囊,搁点助眠的香,爷晚上压在枕头底下试试。”
费盛弯腰替大夫拎了医箱,把人送了出去。
沈泽川坐在椅子上,在片刻的安静里打量着自己的右手。双指并在一起,被缠得结实,伸展不便,握刀是不必想了,没断真是幸好。
但是他怎么会梦见建兴王府呢?
昨晚的梦就像是洗黄的浆布,姆妈只有背影,因为沈泽川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他为了那杯水而哭得伤心,他真的是为了那杯水吗?
沈泽川把肘部放在了把手上,缓缓后靠,目光沿着半垂的竹帘看向檐下,那里昏着一片树影。他在脑海里放慢了梦,试图把每一寸都摊开了看。
屋檐下坐着聋哑的姆妈。
院子很小,屋子朝向不好,一到黄昏屋内就暗得很快。沈泽川还很矮,矮到可以不需要弯腰就能望到里间。他好想喝那杯水,整个喉咙仿佛都在被火烧。但他够不着,于是他踮起了脚。
沈泽川微微仰头。
他踮起了脚这件事不是第一次,他知道茶盏可能会摔倒地上,所以他在踮脚的时候望向了里间。里间太暗了,窗子都没有打开,那垂了一半的珠帘死掉了,在昏暗中渗着白色,没有一丝摇晃。
沈泽川皱起眉,出神地窥探下去。
他为什么要朝里看?
幼年的沈泽川踮脚趴在桌沿,望着那团漆黑。他眨了几次眼,没有收回目光,却忍不住探出手指,碰到了茶盏的边沿。漆黑里有人在涌动,沈泽川在分心时拨掉了茶盏。茶盏的碎声很清晰,像是砸在了耳边,惊得里间的人转过了头。姆妈反复抬臂的怪影子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沈泽川的脚,沈泽川在这一刻,看见了一张惊恐的脸。
沈泽川猛然倒抽一口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握起了右手,双指疼痛剧烈。今天很热,但是沈泽川背上都是冷汗。
他看见了沈卫。
沈卫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太刺眼了,让沈泽川站起了身。他烦躁地放松右手,面朝檐下的树影,却想不起沈卫到底在干什么。
沈卫为什么这么惊恐?
里间太暗了,沈泽川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连沈卫的这张脸都像是寄宿在浓黑的团影上。他不断地回想,可是仍然没有进展,记忆仿佛被卡死了,定格在沈卫这张脸上。
他妈的。
沈泽川知道怎么把暴躁牢牢克制在冰面以下,但是这次不行,他面上流露出的厌恶昭示着他已经站到了临界点。他犹如困兽,在阳光里闭上眼,鬓边渗出了汗。
割破的手指在冒血,把袍子染脏了,那惨白与红艳再次重叠。珠帘死了啊,但是它又在呼啸而过的画面里活了过来,它在剧烈地甩动着。怪影子抓住了沈泽川,沈泽川的手指还在冒血。姆妈不断地拉长手臂,没完没了地刺绣,那影子在延伸中变了形,成了只甩尾的蝎子。
“啪”地一声!
沈泽川倏地转过了目光。
丁桃跌坐在地上,像是在看陌生人,浑身的寒毛都起来了。糖跟着漏了出来,滚在地上,碰到了沈泽川断掉的折扇。
沈泽川俯身,从地上拾起了糖,递向丁桃。但是丁桃畏惧地、惶恐地向后挪动了些许,逃离了沈泽川的影子,没有伸出手。
沈泽川喉间滑动,宛如被扒掉皮囊的妖物,彻底地暴露在了蜇人的阳光里。那苍白的侧颈流露出了脆弱,风吹着他的袖,他在漫长的静止里笑了一声,把糖轻轻地扔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