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并非惧怕他人憎恨,只是,四弟身体不好,最忌动怒,父皇又年事已高,皇家禁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容佑棠敬佩万分,发自内心地感慨:“忠孝宽厚,很可以了!换成别的殿下,至多只能做到您这样程度。”
“你小子,一贯能说会道,很该赏。”庆王心情好转了些,他这两天夹在父亲和兄弟之间,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饱受煎熬。
“赏什么?”容佑棠故意问,努力逗对方开怀。认识至今,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挫败困窘,不由得十二分担忧同情——皇家真是把殿下当铁人用了!唉,就没考虑他也是血肉之躯、有七情六欲吗?
“王府所有的,你喜欢都可以拿去。”庆王不假思索答。
“殿下真是大方慷慨!”容佑棠一本正经地赞叹。
“只是对你,别人不行。”庆王认真地补充。
容佑棠险些露出笑意,但他时刻牢记宫里正在办丧礼,遂火速绷紧脸皮,转而谈起正事,直言不讳地提醒:
“殿下,关于长公主的谥号,‘怀敏’固然比‘康敏’妥帖,可目前陛下正是伤心的时候,连御书房的重臣都斟酌拟了‘思敏’,我觉得您可能会挨骂。”
“挨骂就挨骂吧,一早习惯了。”庆王毫不畏惧,有理有据地分析:
“倘若谥号只用于皇陵刻碑,任由他们如何夸赞都行。但自古得谥号的公主很少,必将载入本纪,流传万世,无中生有地捏造好名声,只会被世人看穿议论,令亡者不得安息,反而害了她,何苦来哉!”
“道理没错,但面圣时殿下千万和软些,以免陛下误会。”容佑棠委婉规劝。
“嗯。”庆王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走了一段,身后忽然传来疾走脚步声,一年轻太监于侧后方止步,低眉顺目,毕恭毕敬道:
“禀庆王殿下:瑞王殿下邀请您面谈要事。”
“他醒了?”
那太监答:“约一刻钟前清醒的。”
啊?
容佑棠立刻扭头看庆王:瑞王相邀!可一见面,他会不会激动得加重病情?
庆王略一思索,颔首道:“知道了。”随即扭头说:“走,先去探望瑞王。”
“是。”容佑棠很为吃力不讨好的庆王担忧。
不过,当重新见面时,瑞王已经恢复了冷静。
卧房内清苦药香弥漫,令人精神一震。
“四弟——”庆王离床榻五尺,内疚地开口。
“来人,看座,奉茶。”瑞王仰躺,没用枕头,两手搁在青绫背面,露出的皮肤苍白无血色,轻声说:“三哥,坐吧,容大人也坐。”
庆王依言落座。
“多谢殿下赐座,但请恕下官不敢逾矩。”容佑棠歉意致谢,选择站立,不愿落人口实。
庆王暼一眼容佑棠,不好说什么,顺势朝捧茶太监摆摆手,示意自己的手掌无法端茶,扭头关切问弟弟:“你觉得好些了吗?”
“老样子。拖一日算一日,说不定哪一次发病就溘然长眠了,再也醒不来。”瑞王平静答。
“年纪轻轻,切莫如此消沉!父皇长年重金招募天下神医神药,举国之力,定能令你长命百岁的。”庆王虎着脸安慰。
瑞王叹了口气,平和地说:“我从未奢望过长寿,只盼活着时尽量别留下遗憾。”
来了!
容佑棠悬起心,屏息细听:
“三哥,晨间我过于激动,态度不好,把脾气撒在你身上,事后回想着实不应该,对不住,还望你大人大量,多多谅解。”瑞王轻声道歉,嘴唇灰白,但睡了一觉,眼睛的血丝消褪不少。
庆王登时越发歉疚,低声道:“四弟此话怎讲?如今只有请你谅解我的。”
“其实,你我争论分辨没用。”瑞王尽量克制情绪,沉痛说:“你不是凶手、我不是被害者,我们兄弟俩较什么真?”
庆王听了更觉难受,思前想后,郑重道:“父皇交代了督办丧礼的差事,我必定竭尽所能,力求周全!”
“除此之外,也不能怎么样了。”瑞王颤声叹息,无奈无力,闭上眼睛,说:“三哥不必再隐瞒,我都明白了。昨夜几番试探容大人,他却滴水不漏,慎之又慎,想必也是知情的,所以一起请来聊聊。”
容佑棠登时大窘,十分尴尬,含糊道:“下官愚拙,照顾不力,请殿下责罚。”
“无需如此,我知道你的难处。”瑞王叹息。他睁开眼睛,迷茫无神,定定凝望淡蓝帐顶。
“多谢殿下宽恕。”容佑棠恭敬拱手。
庆王并不意外,涩声道:“还望四弟见谅,我并非故意隐瞒。”
“想必是父皇的意思吧。”瑞王笃定称。他目不转睛,仿佛想用目光将帐顶烧出两个洞。
庆王坦率点头。
卧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三人沉默相对。
片刻后
庆王主动提起:“四弟,父皇下旨以公主的最高规格厚葬宜琳,御书房拟定的谥号为‘思敏’,父皇改为‘康敏’,为兄认为皆欠妥了些,准备请父皇再改一改。”
“康敏长公主?”
瑞王立即打起精神,仔细琢磨,半晌,他摇摇头:“‘康敏’确实不妥,‘思敏’也有待斟酌。谥号乃盖棺定论,其为人如何就该如何,溢美之词不可取,以免招致后人非议。”
“幸亏四弟明白事理!那你觉得应该改个什么字好?”庆王由衷感慨,倾身询问。
瑞王全神贯注,慎重斟酌半晌,说:“‘敏’字可用,再搭一个中谥字眼吧,比如‘怀’、‘儆’等。‘怀敏’,你们认为如何?”
“二位殿下好默契,真不愧是亲兄弟!庆王殿下方才在御书房正是提议拟用‘怀敏’。”容佑棠惊讶地半夸半劝。他深知庆王倍感歉疚难受,故希望瑞王尽快想明白,别迁怒无辜之人。
瑞王一怔,诧异地扭头凝望兄长:
庆王端坐,双手搁在膝上,满脸倦容,但眸光耐心温和。
粉饰太平的案情“真相”揭露后,争执过后的兄弟第一次对视。
“三哥,你……你的手,没事吧?”瑞王愧疚地问。
庆王轻描淡写道:“没事。皆因太医谨慎细致,才给包成了这模样,其实并无大碍。”
“你的伤,本应当在我手上。可惜我是半个废人,连亲妹妹出事也使不上力,连容大人都比我能帮忙。”重疾缠身,瑞王难免黯然。
容佑棠忙劝慰道:“您谬赞了,下官只略尽绵薄之力而已,给殿下们跑跑腿。”
“同为父皇的儿女,那也是我妹妹,四弟以后别再说见外生分的话了。”庆王正色告诫。他因为两个手掌受伤,动作不便,忙得许久没喝水,嘴唇干燥,更显狼狈。
容佑棠把一切看在眼里,可惜当众无法如何。
幸好,瑞王也发现了,他随即提醒:
“三哥,你该喝些水了,看嘴唇干得那样。容大人不介意的话,可否去倒一杯茶?”
正合我意!
“好的。”容佑棠立即点头,转身出去寻温水,他猜测瑞王肯定会问兄长一些秘密。
人之常情,谁忍得住呢?
瑞王目送外人的背影离去,定定神,哀切问:“三哥,是八弟,对吗?昨儿后半夜王昭仪发病,直闹到天亮,五哥回来闭口不谈,含糊其辞,却翻来覆去地劝解我——你们其实早有疑心,只是怕刺激我,所以没告诉,对吗?”
庆王欲言又止,沉吟须臾,无可奈何地告知:“父皇已下了明确旨意,对外只能那样宣称。”
终于确认真相。
瑞王如坠冰窟,双目紧闭,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问:“真的是八弟?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
“别问了,四弟。”庆王恳切阻止,无措地劝:“你先养好身体,惠妃娘娘正需要孩子的陪伴。”
瑞王完全无法接受,思绪混乱,疑道:“三哥,我觉得其中应有误会,凶手是否使了障眼法?他栽赃陷害阿宁?蓄意挑唆咱们兄弟不和?”
庆王摇摇头,正要否认,容佑棠却端着温水返回,兄弟二人同时住口。
“殿下,这是温水。”容佑棠端着杯子,庆王本能地想伸手接,抬手才发觉做不到,要强的人当即皱眉。
下一瞬
容佑棠直接把温水送到对方唇边,轻声说:“非常时期,殿下忍耐一阵子吧。”
庆王眉头紧皱,没说什么,就着容佑棠的手,一口气喝完一杯。
又谈了半晌
瑞王主动催促道:“三哥身负要务,快忙去吧,等我好了就去协助。另外,你这模样不宜面圣,免得父皇看了担忧,至少换一身干净衣服。”
庆王讶异地凝视弟弟,无声问:你不怪父皇?
瑞王疲惫摇摇头,难受得说不出话,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父皇自有他的顾虑,我怪什么?
“好。那我空了再来看你。”庆王起身,容佑棠行礼告退。
不多久
他们踏进庆王还是皇子时的寝殿,此处仍有人日常打扫,以备庆王偶尔休息。
“吱嘎”一声,房门开启。
“殿下的头发得重新束一束,乱糟糟的,别急啊,一时半刻就好了。”容佑棠大踏步走在前面,去寻衣柜。
“嗯。”
庆王走得很慢,累得筋疲力竭,突然非常泄气,背靠墙壁,沉默垂首,不动了。
“殿下?”容佑棠转身,急忙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