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戳进掌心,尖锐刺痛。
承天帝气势逼人,不容忤逆,说:“朕今夜下一道口谕:皇三公主宜琪,仁孝纯善,尔等不得怠慢。她已及笄,过阵子很该挑选驸马,以免耽误终身大事。朕看皇后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不如韩贵妃协助管理后宫,尽量分担一些,别再出岔子了。否则,朕再不宽恕。”
凭什么?韩佩瑶也配跟我比肩?
皇后双目圆睁,霍然抬头,虽然有所准备,但仍不敢置信。
韩贵妃母子却大喜过望!她杏仁眼一亮,恭顺垂首,惶恐答:“妾谨遵陛下圣旨。可惜妾天生笨拙,估计只能帮姐姐打打下手。”
“尽你所能吧。区区后宫而已,能有多少事?”承天帝不以为意,明显在质疑皇后的能力。他俯视发妻半晌,惆怅感慨,目不转睛问:
“皇后,你有异议?”
杨皇后脸红耳赤,几乎咬碎一口牙,手上用力,护甲戳破掌心,尖锐剧痛,拉回其理智,她屏住呼吸,艰难张嘴,说:“陛下言之有理,臣妾……遵旨,今后必将加倍细致用心,不再令您烦忧。”
“唔。你们都起来吧,别一味让朕谅解,凡事多动动脑子,尽量降低意外发生的可能。”承天帝说完就撑着扶手起身,旁边的庆王无法搀扶,只能递上手臂,承天帝顺势抓扶,步履蹒跚缓慢。
眼眶红肿的皇后起立,讨好地想搀扶,却被丈夫挥开:“不必了,你们赶紧设法安抚惠妃,并协助庄妃照顾宜琪。”
“是。臣妾恭送陛下。”杨皇后心灰意冷,麻木地屈膝。
大皇子抢步近前搀扶,殷切说:“父皇请尽早回宫安歇,切莫劳累,太医嘱咐您好生静养呢。三弟,都这么晚了,你到底有何要事?可否明早再回禀?”
庆王摇摇头,正色道:“大哥放心,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父皇歇息。”
承天帝目不斜视,缓步前行,淡淡训诫:“福儿,朕吩咐你代为管理的是朝堂,而非后宫。还不回去休息?当心耽误明日早朝。”
犹如当头棒喝,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令得意忘形之人寒毛卓竖!
“父皇,儿臣、儿臣……“大皇子赵泽福登时脸皮红涨,羞愧得无以复加。
承天帝淡漠道:“还不速速离开后宫?”
“是。儿臣告退,父皇慢走。”大皇子连脖颈也通红,狼狈告退。
庆王稳稳充当父亲的拐杖,佯作没听出敲打之意。
父子俩沉默寡言,禁卫们噤若寒蝉,皇帝走得很慢,强自支撑,几乎被儿子和李德英架回寝宫。
刚一踏入乾明宫高大的门槛,绕过照壁,承天帝再也支撑不住,紧咬的牙关松懈,整个人无声无息地往后昏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李德英二度受惊,险些魂飞魄散,禁卫和太医急忙搀扶,齐刷刷望向庆王。
“肃静!”
“都别嚷,不准声张,一切等陛下清醒再说。”庆王快速下令,掷地有声,以雷霆气势镇住了局面。
“听庆王殿下的命令,别慌。太医,你们倒是救人呀!”李德英定定神,果断选择信任庆王。
“是。”
他们将皇帝抬回卧房,足足忙了半夜。
宽大舒适的龙床四角立着戳灯,蜡烛静谧燃烧,其余灯烛熄灭,烛光昏黄。
一室静谧。
昏睡半夜,承天帝习惯性在黎明清醒,他隐约感觉心跳有些紊乱,时快时慢,不太舒服,但尚能忍受。
承天帝缓缓睁开眼睛,脑海茫然空白,扭头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和衣睡在躺椅里的庆王、胡乱歪枕脚踏的李德英、并一众严阵以待的亲信侍卫——
“陛下,您醒了?”
“好些了吗?”
“陛下醒了!”
……
御前侍卫惊喜雀跃,由衷的高兴——他们是备受倚重的近侍,一旦皇位传承混乱血腥,先皇宠信绝对是新皇最先铲除的眼中钉,焉能不心惊?
浅眠的庆王“腾”一下被惊醒,长腿一伸,下地站好,倦意甚浓,他想抬手抹脸,却发现手掌被包扎着,只能抬袖,胡乱擦了擦眼睛。
唉……
承天帝将一切看在眼里,不赞同地告诫:“你也不看看自己,一身的香灰,脏兮兮,就随意拿袖子擦眼睛。”
庆王愣了愣,下意识嗅闻衣袖,随即后退几步,难得窘迫道:“儿臣仪表有失整洁,请父皇见谅。”
“不怪你,这阵子事儿太多了。”承天帝微微摇头,宽慰道:“你再忍忍,等宜琳下葬后,好好歇几天。”
庆王浑不在意道:“嗯。”
“宜琪病了,你知道缘故吗?”承天帝问。李德英也醒了,飞奔通知太医诊脉,并伺候汤药吃食。
“知道。”庆王颔首,凝神沉吟,正在愈合的伤口十分麻痒,他本能地两手交错搓弄,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引得承天帝皱眉:
“别揉搓伤口!仔细留疤。叫太医开点儿止痒的膏药。”
庆王只得停下,克制地垂手,正色告知:
“三妹妹去皇子所探望了数回,又悄悄地询问儿臣,她很担心王昭仪和八弟,也担心您,三层重压下,姑娘家哪里扛得住?所以病倒。”
承天帝失神地盯着明黄帐顶,问:“你告诉她了?”
“怎么可能?”庆王反问。
“她自个儿猜到了?”
庆王避重就轻地提醒:“父皇,一切与她无关。”
承天帝冷静道:“朕知道。宜琪是孝顺善良的乖孩子,等宜珊出阁后,就办她的喜事。女人有了婆家和孩子,慢慢会好的。”
“儿臣代妹妹谢过父皇仁慈体恤。”庆王认真垂首。
“雍儿,你在暗中调查皇后,对吗?”承天帝忽然问,威严逼视。
庆王神色不变,坦诚夸赞:“父皇英明。”
“你查到多少了?”
“不多也不少。”庆王谨慎应答,高悬着心——天威难测。即使亲如父子,他也时常看不透父亲的想法。
“为何不趁眼下的机会捅出来?”
庆王诧异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为何不行?”
“皇宫是儿臣的家,眼下已接二连三地出事,岂能趁乱捣乱?只盼您尽快康复,稳住大局后,再谈其它。”庆王眼神坚毅,光明磊落,明智地选择对父亲坦白。
“你——”承天帝摇头笑了,唏嘘长叹,伤感地缅怀:“淑妃虽已故,却给朕留下两个好儿子。”
“好什么?儿臣正在暗中搜集皇后谋害母妃的证据。”庆王严肃提醒。
“当年事发时,你鲁莽急躁,连番顶撞长辈,朕恼怒无奈之下,只能派你去西北冷静反省。”承天帝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谈起陈年旧事。彼时,他们互相没有好脸色,三两句话就爆发剧烈争执,每每不欢而散。
庆王昂首,铿锵有力地表明:“父皇,儿臣已经冷静反省十多年,但始终认为母妃之死并非意外!”
承天帝问:“如此说来,不给你查清楚,朕这辈子也别想清静了?”
“儿臣不敢。”
“你已经暗中调查多时,还有什么不敢的?”
庆王直挺挺跪下,劝道:“父皇息怒,您等大安了再惩罚儿臣吧,横竖我今年留在京城,随叫随到。”
“呵!”
承天帝气极反笑,怒斥:“你个油盐不进的混帐倔东西!”
“请父皇保重龙体。”
“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追查到底了?”承天帝咬牙切齿。
“事关母妃之死,儿臣岂能坐视不理?”庆王语气温和,态度却异常强硬。
“好。”
承天帝点点头,相当的没好气,黑着脸喝令:“你查,给朕放开手脚彻查。倘若仍旧一无所获,你必须负荆向皇后请罪,而且今后不得再提半个字!”
“是!”庆王精神一震,重重磕头。
沉默良久
承天帝再度开口:“雍儿,传朕的旨意,解除你二哥的禁足,让他上朝协助处理政务。”
意料之中的制衡决策。庆王丝毫不惊讶,从容不迫道:“儿臣遵旨。”
大成国怀敏长公主的后事庄严隆重,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顺利入土为安。
庆王累得足足消瘦一圈,被父亲严令休息几天。
庆王府内
“叩叩”两声,容佑棠满脸喜色,兴冲冲地敲门,急切轻声道:“殿下?”
“进来。”
容佑棠推开房门,步履匆匆,神采飞扬,一边走进里间,一边迫不及待地告知:“殿下,有好消息!我们刚从镇千保口中得知——啊!”他话没说完,突然被仰躺假寐的赵泽雍一把勾倒,手忙脚乱摔在对方身上,而后被牢牢抱紧,动弹不得。
“镇千保他说——唔……”容佑棠被宽大的手掌捂住嘴。他背对着,整个人嵌在庆王怀里,暖洋洋,后颈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温热鼻息,又酥又麻。
赵泽雍手掌的烧伤悉数结痂,伤势较轻的右手已经行动自如,他轻易箍住怀里的人,吻了吻眼前白皙的皮肤,低声说:
“累得很,暂时不想听正事,你陪我躺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