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长秀的话说得非常恳切,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请求。可惜我不能答应他。虽然如他所言,有了他的支持,我想压制信孝、信雄、秀吉和柴田并非难事,最多不过和柴田见上一架,可是压制以后呢?压制以后,我不得不接受大量织田家旧臣和他们构成的体系,尤其是要保留秀吉、柴田等人的地位,并且维持那种军团长制度。一旦我有大的动作,就会受到极大的掣肘,当然更不可能贸然动信孝、柴田等人,否则就是人望大失,不得不应付大量织田系旧臣的离心甚至反叛;而就算我谨而慎之、尽心竭力的维持住了,等到我一退,信景恐怕就要力不从心,最终还是要面对吉良、织田两大系统的对决。
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在织田家这栋烂尾楼上修修补补,而是重建一栋地基牢固、产权明晰的新楼。
“实在抱歉!我恐怕不能这样做。”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丹羽长秀问道,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定程度的愤慨,“我知道你爱惜羽毛,不愿背上篡逆之名。可是,为了保留太政公的一生事业和身后英名,连我都不在乎了,你还不能牺牲一些名声么?而且,你娶了德姬公主,也就成了太政公的嫡系女婿,以婿养子身份继承家业,也是说得过去的事情啊……如果你担心信景无法压服织田家旧臣,那么等德姬公主有了子嗣,过继到信景名下为养嗣子,让两家合二为一,你的家业也就完全安泰了!”
这倒是一条可行的途径。如果信景立兼有织田、吉良嫡脉的弟弟为养嗣子,结合本家的实力,确实能够拉拢织田家旧臣,并且压过信雄、信孝和吉法师,大致维持家中的安泰。然而……“德姬公主的事,”我叹息了一声,“我愿意照顾她,但不能娶她为正室……而且,她已经不能生育了。”
“不能生育?”丹羽长秀奇怪的问道。
“这是冬姬告诉我的秘密,”我点了点头,“也是当初太政公坚持处决信康的原因。”
“原来如此,”丹羽长秀喃喃的说道,“那么信康就无法担负起融合织田、德川两家的使命了……难怪滨松殿下会接受这么过分的命令啊!”
“所以,与其留下隐患,拖到信景那一代,不如让矛盾现在爆发,然后由我来完全解决,”我向长秀欠了欠身,“并非我爱惜羽毛,而是为了长久安泰考虑,请长秀殿下理解我的立场,以及对家中诸子诸臣的责任。事后,我将放弃家业和权位,或优游山野林下,或择京都某寺出家,在幕后守护天下的安宁。”
……,……离开丹羽长秀的涉成园,我心中充满了抱歉之意。丹羽长秀是个老好人,和我相交二十余年,向来是非常莫逆。他愿意转变立场,冒着背叛之名支持我,只求保留信长的事业、名誉和血脉,这是真正的忠诚。可是,我只能辜负他的这番好意。
这样算起来,尽管我向来有重情重义之名,而且常常以此自矜,但辜负的人还真是不少。第一个辜负的人是菜菜,她侍奉我二十年,向来贤良淑德,谦和忍让,可是后十年却一直独居三重城,形同人质,最终积劳成疾,在三十四岁的芳华之龄辞世;小夏从随我出山开始,就已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甚至可以付出生命,我也十分宠爱她,可是我无法给她正室之位,更无法和她长久厮守,以至于她常常郁郁寡欢,患得患失;还有昔曰的主君信长,尽管刚愎,对我的知遇之恩却不可谓不厚,绝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异常信重,还在临终前救了信景,将后事托付于我,可是我现在却要另起炉灶,全盘推翻他的基业。然后,还有谨慎自苦的周景,还有不甘支族地位的景政……就连现在生活美满的美津,在最初嫁到蒲生家时,不也差点自尽身亡?
以如今身居家主和大名之位的人而言,上面这些或许都不算什么,比我做得过分的比比皆是。但我毕竟是几百年后的人,少年时代的记忆,虽然已经非常遥远,但是我的人格和道德观念都是在那时成型的。对于这些事情,我可以做得出来,却是免不了会心怀矛盾。
而我对丹羽长秀的那句话,也并非空口之言。我从来不是贪念权位和享受的人,对于享受什么的,从来不是太过在意,连几位侧室,差不多都是迫不得已而娶。之前那么努力,一方面是为了跟随我的家臣,一方面是因为信长的压力和鞭策;如今这么殚尽竭虑,也是为了家业的长远。那么,若是成功建立幕府,分封诸子诸臣,我对他们的责任就算尽到了吧。到时候退隐下来,和小夏一同度过剩下的年月;或者在京都出家,弥补之前对菜菜的缺憾,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到了我这个地步,权势、财产什么的都只是装点,反而更乐意以自己最舒适的方式而活,从而进入返璞归真的境界。而且,我记得以前对她们有过这样的承诺;现在制定家中法度,加强信景的权威,都是为了顺利交接家业而铺路。
等到织田信孝来访,我又忽然想到,雨津是他的正室啊!按照我的预定路线图,信孝基本不可能活下来,那么我的致歉名单上,免不了又要加上雨津了……虽然这样想着,我的面上却是丝毫不露,非常平静的接见了信孝。
信孝却是很有些激动。才一见面,他就用带着讽刺的口气说道:“听说岳父大人要娶舍妹德姬,我在惊讶之余,也很是感到抱歉,因为上次误会了您的意思……当然,您也要明白的说出来才好,不应该作出那番置身事外的态度,那么我当时就可以作主啊!也免得您费心费力,前去拜托南伊势的上野介叔父。”
“你太激动了,”我叹了口气。到了这一步,再分辨说是什么误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就默认了下来:“不过,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一句,那么根本就没有见面的必要。”
信孝闷闷的哼了一声,抬起头来和我对视着。他的相貌,正如弗洛伊斯的《曰本史》所言,是信长诸子之中和信长本人最为相像的,这样紧紧的望着我,居然就有了几分信长的情态,让我在某一刻生出了几丝莫名的寒意。
可是他终究不是信长,对视了片刻,他再次低下头去:“您的打算,我大致是明白了。和胜家殿下不同,您不是织田家的谱代,而是父亲大人的谱代,所以您才会放弃阿市姑姑,选择继承了父亲大人嫡系血脉的德姬,以图继承父亲大人的事业……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力阻止这件事情,而且是您的话,总比那只出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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