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她的声音真好听,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怜爱和心疼。
我小心翼翼的把水放在她面前,对着她炸了眨眼睛,笑了,“我没事。”
可她的手却依然不肯松懈似的把我拉过来,我能感到有丝丝凉水洗过伤口的刺痛,没等我反应过来,有如火燎的伤口便被她含入冰凉的唇。
“你不要..不要这样...”即使看不见,但我也能知道自己有多脏,脏乱的衣服,脏乱的头发,甚至连脸都没有一天是干净的,在我能看看到的时候,我能发现人们看我们目光中的那些不仅仅是鄙夷,还有,厌恶......
可她依然在吮吸着我的伤口,即使她是一个根本毫无力量的人,一个饿了至少三天的人,一个刚才还虚弱的站不起来的人。我不知道她的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挣脱她的手,我不知道这是我心中隐隐的渴望或是其他,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停下,然后让我远远地离开她。
伤口的灼痛渐渐消失不见了,一丝痒痒的触感垂在我的膝上,那是她的头发,我颤抖着伸出了手,仿佛刚才的挣扎用光了我全部的力量,我想要碰触到那缕头发,想要沿着那缕头发找到她的脸,可我又不敢去那么做。
撕扯什么的声音,然后有什么东西包在了我的膝盖上。仿佛这一刻疼痛才迸发出来,在她纤细的手指用力系紧的时候,我突然哭了出来,在她那焦急的声音中,我的哭喊是那么尖利而又疯狂:“我不需要别人关心我,你走,你走!”
可她,却像要抱着我一辈子似的把我紧紧揽在怀中。是那么近,近的我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还有,好闻的皂角味。我知道她身上很干净,不但是脸,头发,还有身上的衣服都很干净,每次想起她,都会令我自惭形秽。
她突然开始唱歌,合着一种奇怪的令人安心的调子低低的,轻轻地唱着,我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过,但她就那么的浅浅的唱着,像是在哄着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般的哄着我。直到我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搬回了一只硕大的瓮,大的足可以把我和阿奇还有格格全都放进去。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把那么大的瓮搬回来的,但是当我问起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在笑。
她用柴烧开了水,把水调到一个不冷也不烫的温度,然后,轻轻地,把我放进去。
我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皂荚的味道,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熟悉的香气,我惴惴不安的想要从瓮里爬出来,可她只对我说了两个字:“别动!”
依然是那样好听的声音,我能感觉出如果我还要胡乱挣扎的话,她一定会生气。她就像是一个...一个会给调皮的孩子洗澡的母亲,一个我已经忘记长什么样子的娘。
“以后,你就叫我娘好了,”她柔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屑的撇撇嘴,“我没有娘。”
“娘是我的名字,”在我大声叫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依然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了出来。
“我就是没有娘,”我还在为自己仅剩的一点坚持努力,而她只是想了想之后便作出了让步:“随便你叫我什么都好。”
她便是这样轻易的获得了我的信任。
她也同样是用这种方式获得了其他人的信任。
就因为这件事,我差点要讨厌她。
她一定是从哪里拿来了一些我最讨厌的衣服,又用梳子给我梳了好长时间的头发。
我甚至在恶毒的想,要是那些衣服在还没有被我穿上的时候就被我不小心碰到火堆里,那样我就可以不必穿那种我最不愿穿的衣服。
我甚至在幻想,如果我的头发可以再长一些,再乱一些,那把梳子是不是就会被别断了齿?
但我还是像个木娃娃般的任由她摆布了好久,久的让我感觉到有种不妙的久。
“我们回来......了,”果然,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间,阿奇那声熟悉的话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尖般的,连最后的那个字都几乎微不可闻。我已经感觉到他看见我了,而我十分肯定的是,正因为看到了我才会让他如此失态的。
“我回来了!”格格的声音总是那么充满活力,可今天也未免太有活力了一点,她的声音不像是在打招呼反而是在作着一种尖叫。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第二个进门的她总是跑过来扑到我怀里撒娇的她为什么这次竟然会这么反常,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和我身上发生的某种变化分不开的。
突然冲过来的格格差点把我撞倒在地上。
“小心!”阿奇的声音里充满着跟往常一样的担心,不过这次我总听着有点儿怪怪的,上来把我们两个一起抱住的他用一种像是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东西般的敏捷,在我的手抓住他胳膊之前退开了。
他竟然退开了,我不能置信的望着他脚步声停着的方向,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是写满了惊愕。
“你是...土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在得到我的点头回答之后那个人马上松了口气,“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糖嘴鸭的话令我莫名其妙。
“我们还以为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狗熊的话让我一下子跌到了深渊里,“女人?我是个女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或许,什么都不做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要那么说哦,”那个似乎在笑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她一直都是个女孩子。”
我能感觉自己差点晕过去,而且我已经感觉到有些人已经晕过去了,我能听到大傻用我所听过的最大的声音大叫道:“你说...她竟然是个...女人?!”
“是女孩子,”狗的接受能力跟他的反驳一样迅速,只不过后面像是开玩笑似的又加了一句:“不过她的胸部是我所见过的女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以前没有发觉也是很正常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才好了。
“你说的是真的耶!”格格马上伸出了她最喜欢欺负人的手在我的前胸上抓了一把,同时,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从右边传了出来,看来那个女人也陷入了她的魔爪。
“你这个小丫头!”她的声音仿佛是在生气,可那种快要将人融化的柔和真的就是她生气的样子么?我真的很怀疑。
马上我听到了格格的尖叫:“我不是什么小丫头,是格格啦!”
“是不是格格马上就要揭晓!”这次的声音里突然带出了些许邪恶的味道。
仿佛是在为她的话做注释般的,格格马上发出了惊叫:“我的衣服!我不要被阿奇他们看光光啦!你放开我!”
接着又是一声比我落进去的时候还要大得多的水声,还有格格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的尖叫声。
“你们转过头,闭上眼睛,不许偷看!”虽然是我们当中最小的那一个,但意外的总是在这种地方很敏感,她该不会真的是个格格吧?我突然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现在想想,那时竟然一点儿都没有问过她。
“别急,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的,”那个女人很配合的发出命令,“你们几个去做饭!还有啊,不许偷着看格格!不然不给你们饭吃!”
仅仅是最后那一声格格,就让腿还够不着瓮底的小女孩喜笑颜开,我甚至听到她笑嘻嘻的叫那个女人姐姐的声音。
现在想想,她那张素婉的脸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我突然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原来,她真的叫娘。
耳边尽是格格和她嬉闹戏水的声音,虽然不愿,却有被任姓的格格和故意骄纵她的那个女人拉了过来,我因为看不到格格,所以她就把格格放在我的怀里,然后毫无征兆的,把我们两个一起放进水里。
格格笑的岔了气。虽然依然看不见她那张一直沾着木炭灰的小脸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欢愉,但我知道,在那一刻,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六岁孩子所能拥有的全部的快乐。
终于到了该给格格穿衣服的时候,即使她百般不情愿的被我抱了出来,却还是在我湿透了的身上蹭来蹭去,仿佛要把失去的戏水快乐找回来似的不停地挣扎着。
我又闻到了那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她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似的把格格从我怀里接走,然后给她换上一身新的衣服,就如给我换上的一样。
我能听到格格欣喜的惊呼声,然后是她的咯咯的笑声。格格是个很爱笑的女孩儿,而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最喜欢漂亮衣服的那个,她同样是最喜欢干净的那个,即使在夏天,她也不肯睡在凉凉的青石地上。
“阿奇你们快点脱衣服!”一边搔格格的痒,那个女人一边指了指水,“你们谁先洗?”
平时最大胆的阿奇,这个时候却死活不肯第一个脱衣服,听他像个女孩子别扭的声音,我心里突然有些好奇:“阿奇该不会也是女孩子吧?”
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已经很晚了,我不知道透过窗子上那个细小的窟窿能不能看到外面的万家灯火,但我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被篝火照亮着脸的人都很开心。
那个女人最后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土豆她是个女孩子,再叫那样的名字不是太不合适了吗?”
我愣了一下,虽然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但旁边的格格马上就叫着说:“对哦对哦,女孩子应该有女孩子的名字——不如和我一样都叫格格吧?”
我哑然失笑,这个小丫头,如果两个人叫一个名字那被人叫到之后谁还能分出我们两个谁是谁?
自从回来之后便默默不语的阿奇这时突然说话了:“叫苹果。”
格格马上反对,“不要不要,还不如叫桃桃好。”
阿奇又闷闷的说了一句,“叫苹果。”声音里明明不带着一丝感情,但我却听到了有某种异样的声音,仿佛在看着我亲口承认般的那样盯着我。
我张了张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我叫苹果。”
身后立刻传出了格格不满的尖叫声,还有大伙儿的哄笑声,其中,只有那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的,是那么的好听。我仿佛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
从此以后,那间屋子里便多出一个叫苹果的女孩子。
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一颗丑陋的土豆,而是那颗独一无二的青涩的苹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