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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第1页）

杨燹再一次回头时，汽车已毫不容情地载着她远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太使他意外了。他发现边的小嫚在心神不宁地窥视他，他才察觉刚才那一系列表现太过分了，他起码不应该撇下她去追车子。

“一个shu人。”他轻描淡写地对她解释。事实也是这样，他和乔怡目前充其量也只是shu人关系了。

小嫚依然用那双素很浅的眼睛盯着他。她信还是不信？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天很好。傍晚了，yang光经过一天的熔炼，这时显得很浓，简直象金红的雾。天边愈来愈深的晚照仿佛是yang光的沉淀物。在这个盆地城市，有晚霞的天是不多的。

“看见了吗？…晚霞？”他強打神，但毫无效果。小嫚显得心事重重，每抬一下眼都显得很疲乏。

她又怎么了？

他只得无言地陪着她继续散步。自从她出了医院，他每天下午都陪她到热闹的地方，或环境较美的地方散步。她对一切都兴致很，适才还指着一个模样稽的胖老头发笑，怎么然间又变得这样忧郁？她的忧郁是实真的，不是那种妙龄少故作媚态而佯装的。她那忧郁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打寒噤，那眼神近乎一个心如槁灰的老人。杨燹心疼她。

“你去吧，我一个人…”她忽然说。

“你让我去哪儿？”

她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你去吧。”

杨燹吓了一跳，他看见她背转去抹掉两颗亮晶晶的东西。难道她的病情又有反复？出院一个星期来她的状况很稳定啊…“真捣luan，”杨燹真切地笑笑，又用手在她头上捋了一把（她的只及杨燹腋窝）“怎么了？是我惹你了吗？”他替她擦了擦眼泪“你呀你呀，真捣luan。”

她忽然双手捏住他的手，有些歇斯底里地：“你不要走！”

“当然。”他冲她挤挤眼。他知道每当这种时候，他的表情不能太认真。果然，过了一会，她平静了些。

从自卫还击前线回来，小嫚和战友们一道披着彩带，佩上红花，被锣鼓接去送来，到处接受别人的采访，还参加了“功臣报告团”她的脸整奋兴得红里透亮，两眼空前地烁烁发光，说话声音也响了，那股神情简直象得了甲状腺机能亢进。有一天，她正在省委礼堂与两百多名参战功臣一起观看专场电影，被剧场的大喇叭喊了出去。门口，一个老头儿ying上来，象要抱住她。她惊呆了，闪向一旁。那老头着泪，伸着两只扑了空的胳膊颤声说：“小嫚，我是爸爸呀！你不记得我了？…”

她打量着这个瘦小的、戴金丝眼镜、穿着档料中山装的老头儿，惊讶得几乎要尖声叫喊起来。她随时想撒腿逃走。

老亲对她讲起刚刚发生的巨变：他调到京北了，彻底平反了，他的著作在书店再次出现了…老头儿ji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面说一面不时用手去摸抚儿的头，而每当他出现一个亲昵举动时，儿就象怕挨打似的眨眨眼。

当晚，他领着她住到全省最级的宾馆里。宾馆的房间里有两张chuang，爸爸说他们可以躺在chuang上好好聊聊。是啊，要聊的太多了，从儿三岁时起亲就失去了亲的权利，一别就是二十余年。

小嫚坐在沙发上，听亲语无伦次地絮叨。下半夜，老头儿终于在絮叨中睡去，她脫了鞋悄悄走进卫生间，别上门，她怎么能与陌生的老头同住在一间屋子里呢？爸爸，你出现得太然了。啊，爸爸多体面，爸爸多慈祥，爸爸似乎胜过一切爸爸…但爸爸毕竟太陌生了。她用两只手背轮番抹着不断落下来的泪，她已经好久不哭了。她从此和别人一样，有了个亲爸爸。卫生间央中镶着一面大镜子。她对着镜子练习“爸爸”的发音，她决心在爸爸一早醒来时，就扑上去喊他。但她觉得怎么也练不好，怎么都觉得别扭，因为这个“爸爸”是她所有词汇中最生琉的。她可从来不管继叫爸爸。

可是，第二天早晨，她被送进了医院。因为她忽然谁也不认识了，只是一阵接一阵地笑，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爸爸”…

杨燹和其他战友闻讯赶到区军总医院神病科，医生不让进去。老亲呆呆地坐在病室外。喃喃道：“别去看她。别去看，那种治疗太残酷了。”

战友们走了，杨燹留下来陪伴老头儿。

“你明吗？这都怪我呀…”老头儿的神似乎也出现了危机“我要不这么急着来找她就好了。你明吗？她小时候吃的苦太多了。心灵受到那么大的摧残。一下子，然有个人跑来对她说：我是你亲爸爸。她哪里受得住这样的ji…她小时候是为了我吃苦头，现在又是因为我得了这个病…”

杨燹向医生要来小嫚的病历，上面写着：奋兴型神裂分症。

“你明吗？都是因为我呀！”老头捶xiong顿。

杨燹怕老头儿也出什么差错，赶紧把他劝走了。他替他买了机飞票，几天后送他回京北了。自那以后，他决心承担起照料小嫚的义务。恰好队部通知他留在省城，参加为期两年的部进修。他每个星期总要蹬三十里路的自行车去看望她。两年来，她时好时坏，不过大趋势是渐渐康复。目前总算出院。

他越来越相信，唯有自己能使这个姑娘幸福。和她结婚也许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可他何曾在乎过别人怎样想？…

进修结束了，有一个月的休假，他准备在这期间把婚事办了。将来她跟他一道去山青绿的滇蔵地区，在那里她会获得一个新的心灵。那里的人没有成见，也不懂得歧视。

这时小嫚忽然问：“刚才，喊你的是乔怡，对吧？”

原来她听出来了。她刚才的情绪出现了那么大的波动，症结原来在此。

不去想她——那个乔怡。不是和她早已结束了吗？…

这一切是怎样结束的？乔怡在想。她失魂落魄地下了车，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站。她打算去哪儿？是想去追他、去跟踪他，象个密探那样清他边的姑娘是谁吗？

谁给你这权利？她问自己。

初恋，这个甜藌的字眼如今变味了。当时大家半真半假地把他的离去叫作“发配”人们指责这“发配”的祸源在她。

…一辆银灰小轿车停在宣传队的小院门口，那车拉着窗帘，显出庄重和神秘的样子。

…两个不苟言笑的人夹着黑公文包进了队部办公室，徐教导员和其他导领首先被传唤进去。

…办公室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一会儿，门开了条feng，某人被单独叫进去，出来时脸上显出“事态严重”的神。

…几乎所有人都进去了，又出来了。最后轮到了乔怡。

他们显然在传她之前已看了档案，一见她便先发制人地说起她的家庭背景，再由此推理，引出她一贯“意识复杂”的表现。她站着，他们坐着。“听说你和杨燹…”她立即申明他们的关系，免得他们继续意味深长地晃着头。然后他们问起什么重大谣言，这谣言牵连着用阿拉伯数字做代号的政治案件。

“不，我不知道哇…”她从来没受过那样的惊吓，包括外婆死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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