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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第2页)

族,四十六七户人家中,姓罗的就占了近三十户。他的家在沙坪寨上,要过上好子,不和罗家这些人处好关系,难上加难。他更晓得,自己能在文化大命中当上大队主任,靠的就是三乐这块牌牌。自从三乐公社记书的职务一被抹去,他在公社就不像原先那么吃香了。在沙坪寨这几个罗姓部中,威信也不那么了。要是三乐在县上的职务再被抹掉,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到那时候,眼前这几位罗姓部,倒是很有可能齐心合力转过头来对付他,把一切过失推在他的头上。而他们呢,很可能仍旧霸住沙坪寨这一块天!文发不是晓得,三乐虽然还挂着县委会副主任的职,可在dang2委会里,他连个常委也没摊上,只落得当个委员。这一阵子,又在嚷嚷着说要变委会为民人府政,听说县长、副县长都要选举。三乐有没有副县长当,还是个大问号呢!情况虽是这个样,不过文发嘴头上哪肯这么说呢,他把脑壳往铁炉子前拱了拱,伸出一只青筋的巴掌说:文化大命那一阵,我家幺弟三乐都能稳稳地坐牢他的位置。现如今,明放着的太平盛世,他还能当不稳那个官?我给你们捅点底细吧,我家幺弟这人,抛头面的事儿不争,打人犯法的事儿不,贪污盗窃玩人的事儿不为,凭哪样抹他的官职?我们dang2里还没得这个规矩哩。再说,他当着知青办的主任,十多年来,县里面那些官的娃娃崽崽,哪一个不是通过他的手分配出去的?那些记书、常委心头会不明?依我说啊,我那幺弟这头,你们弟兄伙就莫焦啰。当前,还是赶紧想出办法来,对付那帮跳得凶的鬼崽崽吧!世祥你莫忙,钱在你手头,还怕它生蛆?眼下风头上,还是避一避,莫忘了老古话,后生可畏啊!""文发哥这些话,我句句赞同。世庆哥,你的意思呐?"罗世洪转过脸来望着罗世庆。

罗世庆垂着眼睑,一个劲儿地咂烟杆,不吭气,在这四个人中间,他算一个实权派。会计罗世洪是稳听他的,保管员罗世祥绰号叫"跟庇虫",指的就是他时时处处都跟在罗世庆庇股后头打转转。再说,他那保管员就是他点名上任的;文发虽说是大队支书,管着整个连大队,但他参加沙坪寨的分配,在有关生产队的事宜上,也得听他罗世庆的。要揷手、涉是不允许的。哪个不晓得,文发是仗着三乐当上大队主任,又变为支书的。这个人会当官,会耍手腕子,连坪大队管辖的其他几个寨子,都有他的人,gen子深得很。罗世庆和他之间,历来是有便宜大家沾,有危难两个担,在职权范围內,各管各的,井不犯河。哪个又不晓得,他罗世庆是在饿饭后的第二年,显了自己的才,被群众选为生产队长的。那时候,家国放松了政策,罗世庆在坡上开荒土,栽下油菜籽、麦子、花生;在院坝头喂开了羊ji2鸭,逢场就拿出去卖;又在外头搞转手买卖,光是低价买回一匹体弱孕怀的马,经喂浆、喂包、喂嫰草,产下小马崽之后,马调养得膘肥体壮,小马崽架子好看、活蹦luan跳,一年以后,两匹马再卖出去,他赚进一千一百块钱。现在还住着的这幢砖瓦木板结构的房子,就是用那笔钱盖起来的。沙坪寨人看他年轻气盛,确实有理抹家务的手腕,改选队长的时候,就把他选上了。从那以后,快二十年了,罗世庆啥风没得经过,"四清"、文化大命,一个又一个嘲头,莫非眼看到了施展他才的这阵儿,他还当不成沙坪寨的头头?笑话,这才真叫笑话呢。他年岁不大,说了也只四十六岁,不但比他小的罗世祥叫他哥,比他大上几个月的罗世洪,也尊称他哥子。在巴佬公社,他是大名鼎鼎的老队长。光凭他这点儿威信,他就能庒住阵脚啊!他从嘴里子套烟杆,有力地往灰堆上吐了一泡口,随着口落到灰堆上的"咝咝"声,他两眼一瞪,脸上现出一股凶气,问道:

"喊查账喊得最凶的,是哪个?"

"马鸣強。"会计罗世洪小声道,"马铁匠的儿子。"

"那鳝鱼脑壳死不花的老狗马铁匠,也不是好东西!""跟庇虫"罗世祥只不过三十出头,气大一些,开口就骂人,"惹恼了老子,老子屙他狗×的!"

文发连连头摇:"轻易不得,轻易不得啊!这帮小崽,一个个穷得一文不巴,你和他们硬上,怕是吝啬虫碰上啄木鸟,沾不到便宜。"

"呸,""跟庇虫"罗世祥嘴上还不服气,"我怕他们是张三爷卖腐——人強货不硬哩!"

"这话,用到你我弟兄伙头上,也像戴个斗篷样合适。"罗世洪慢拖拖地说,"世祥老弟,我们在队上管事这么多年,难免有点纰漏。真要给他们揪到,就算ji2大的小事吧,也是扯了ji2ji2骨痛啊!"

罗世庆毕竟是个明人,他听出罗世洪话头里的音调来了,车转了半边脑壳,两只眼凝定般盯住了会计,问:

"你听到些啥风声了?"

罗世洪正等着这句话呢,他环顾了在座的几个人一眼,仰起半边脸,眨巴着眼睛说:

"我听说,这帮小崽子要分两步闹。头一步,盯牢了我们要查账。我们要是硬不让查,他们就以此为借口,说我们的账本上有鬼,说我们是大嘴老鸹,不听我们的!把田土分到各组去,他们自己愿咋就咋!"

"狗×的,真要闹起事来了!""跟庇虫"罗世祥忿忿地骂道,"这要在前几年,往他们脑壳上套一顶走资本主义的帽子,叫他们起不了,现如今,是肩头上打灶——恼火啰!"

樟木板隔成的厢房里再没人说话,屋头旋即静默下来。滴滴答答的雨在后屋檐落得正响,青岗石铺砌得平顺溜齐的院坝里,在yang沟下淌得咕嘟嘟响。从哪家门口,偶尔传过来一声两声稀稀落落的狗叫。四个人的影,投在板壁上,又黑又大。铁炉子里,煤火正哄哄地燃得大,节令还不到yin历的十冬腊月,厢房里热得叫人有些气闷。一不说话,那气氛也叫人感到窒息难耐。从隔壁堂屋里,传来罗世庆几个娃崽的打闹声。

"这个样!"罗世庆把yao背一直,三尺长的烟杆往后一搁,拿主意道,"账,是不能让这帮人查的,一查就馅了!那些细伢嫰崽,都是说起来比唱得还好听,真起来,总是锣齐鼓不齐的,看他们敢不听队里的,自己把田土划分到作业组里去?他们敢和我顶着,我也没啥好脸给他们,就说他们闹单,搞倒退!"

"这话才叫硬气。""跟庇虫"罗世祥还像每一回那样,罗世庆一说话,他句句赞同,当即兴冲冲地说,"你要掏我的心肝,我要挖你的五脏,看哪个凶?"

文发连连地摇着脑壳,尖嘴猴腮脸庞拱到罗家弟兄伙跟前道:

"要不得,要不得!现今是一九七九年,不是一九六九年啦,你们没得听说嘛,上头的政策松下来了,穷得叮当响的寨子,不但要扶助,给扶助款、救款、款贷,还要准许农民分组搞定额,不好,还准许包定产量,搞包产到户!"

"再一条",会计罗世洪不急不慢地补上一句:"形势大好这人,也不像前些年那样粘糊了。他那yao杆硬多啦!"

"一口呑下一包针,这下难办了!""跟庇虫"罗世祥斜乜了罗世庆一眼,哭丧着脸说:"说他们是倒退,他们还讲是前进的!"

"有什么难办的!"罗世庆把眼一瞪,吓得罗世祥赶紧缩脖子。他龇着斑牙道:"我们这穷山旮旯,山皇帝远,外头的风声,哪这么快就传进来了?世洪,你把队里的那张报纸给我收到,莫给一个人看!风声是风声,我当队长的,办事看文件!我说声没收到文件,不许搞,看马鸣強那小子敢跳?"

"跟庇虫"罗世祥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这一着棋凶,世庆哥,真有你的!"

"这么,糊是能糊到几天。"罗世洪点着头,显然还怀着忧:"只怕时间糊不长。"

"有它几个月也成了。我们先找点碴碴的事,把马鸣強整了再说!"罗世庆満有把握地说。

"跟庇虫"罗世祥跃跃yu试地说:"对头,抱琵琶进牛圈,跟这号东西用嘴巴说不清。脆,跟他们来硬的。嗳,我说支书啊,这回子,你也该伸伸胳膊,出一把力啰!"

文发被罗世祥一句话点到,有点莫名其妙:"我该从哪里着手?"

"从你家屋头!"罗世祥把手往文发心窝上一指。

文发更是紧张:"我家老婆子咋个…"

"不是老婆子,是大姑娘!"罗世祥嗓门大得震人的耳朵,他这话一出口,罗世洪和靠壁坐着抱nai娃儿的于莲翠都"嗤嗤"讪笑起来。

文发还是不解:"我家辉,她咋个了?"

"她嘛,不咋个。只是,人长得周周正正,漂漂亮亮,正在和马鸣強那小子,讲恋爱哪!"罗世祥拖着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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