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三十三章（第1页）

灶台上的油灯愈来愈暗，即将熄灭。面对十来个时红时暗的烟头和坐満窑的黑糊糊人影，良杰背靠着炕坐在黑暗中沉默着。借着油灯和烟头的微红光亮，能看见他那穿着一旧军装的魁梧材，一动不动地凝铸着冷峻。偶尔火柴划亮时，能看清楚他那神情敦厚的脸，一双聪明冷静的眼睛。qi2子淑芬早已和在炕上和儿一起睡了。已经后半夜了，停电了，灯油也快燃尽了，一窑人就在黑暗中噴烟吐雾地谈着。他们打天黑就开始聚在良杰家中了。

新来的县委记书今天正领着县委常委在下面巡察。庄库的朱泉山整个被翻过抬起来，提拔到县里。横岭峪公社的记书潘苟世眼看着就要被拿掉。下面，李向南就要领着人马浩浩dangdang来凤凰岭大队。明天上午十点半，县委常委在凤凰岭大队的乌ji2岭召开噤止luan砍滥伐森林的现场会。

“良杰，这肯定是冲着你来的。”黑暗中用南方口音愤然说这话的是县委组织部的部科科长，烟头的红光映照出他那下巴尖瘦的脸。他说出大家已反复表示过的担心和不安。

“可能吧，来就来，大不了撤了。”良杰冷静地说。他左臂的一条空袖贴着子笔直地垂落着，更加強了他凛然的军人气派。他是随时准备着打击落到头上的。

他是凤凰岭这个“大寨式大队”的支部记书，县委委员。他已经公开顶撞过新来的县委记书。在这次全县的“提意见大会”上，他始终沉默不语。最后一定让他表态，他冷着脸，既原则又具体地提了三点意见：一，对过去不要一风吹；二，对现在不要一刀切；三，不要用一个嘲掩盖另一个嘲。然后不做任何解释就缄默封口。当时便得会场气氛有些紧张。谁都知道，他是顾荣树起来的学大寨标兵。

人们在黑暗中沉默了。烟头又在一红一暗地映亮着一张张脸。

良杰是他们心目中的一面旗帜。因为他曾经是全省有名的苦出来的大寨式大队的支书，并且至今敢用沉默来表明对现在形势的保留；也因为他敦厚沉稳，善于团结上下，给人以主见。还有一条是他们没看透的：恰恰因为他至今还在变动的形势中保持着县委委员和大队支书的职位，所以，他成为意失者和不満者的旗帜。每天晚上，他家窑里都这样烟雾腾腾地聚満了人：本大队的部，外大队的、公社的以至县里的部。古陵有政治感的人无不感到县境內有个凤凰岭，凤凰岭上立着个良杰。

“这不光影响你一个人。把你良杰拿掉，又要牵动多大一个面？”那位部科长在黑暗中愤然摁灭烟头，冒出一句。

“他们总不应该再搞株连吧？”良杰温和地笑了笑。他今年三十九岁，虽然比在场的许多人还年轻，但他总是以敦厚长者的份耐心听着人们围着他发牢sao。人们在他边的这种聚集，使他这两年稍感冷落的心理多少有一点安慰。他最不能忍受的是边没人簇拥。但他自己很少发牢sao，偶尔还要说上两句开导的话。他非常明自己在古陵的特殊地位。他是个对自己处境、自己与周围关系、各派力量之间关系看得极其清楚的人。他完全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満腹牢sao的人往他边聚，也完全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具体利益。但他心中越清楚，面上越敦厚。他一方面尽力建树着自己在这些人中的威信，另一方面又和每一个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他只愿在实际上成为这个势力的领袖，但在舆论上他绝对避免这个名声。事关政治，他绝不轻易放弃主见跟着形势做“随风倒”他也绝不意气用事，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良杰，我真服了你啦。搞到你头上，你倒沉得住气。”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这是县棉站的一个副站长，以前是公社副记书，原准备调到外县去当县委记书了，这是被变化的形势又剥夺了升迁。“我看你是学刘备种菜搞韬晦了。背着个县委委员的牌子，连话也不敢说了。我们芝官没什么怕的。现在这些事，我就不理解。古陵过去的大地主王世茂跑到港香几十年，现在回来又成贵宾了。他的管家当时都被毙了，他倒坐着小车，咱们大部陪上回古陵参观转悠来了，哼。”“这是为了统战嘛。”良杰含笑说了一句。这位棉站的老兄说话太随便，早晚要出事。他与他的距离也稍大一些。

“统不过来还要统过去呢，皇陵村把拖拉机大卸八块拆分了，魏庄是把口牲棚稀里哗啦拆成一堆没用的断坯碎瓦了。”

“不是魏庄，是赵庄。”良杰不打断对方的话，自然地在一旁纠正道。他对这种事记得比谁都清楚。

“草坪搞包产，把原来的灌溉渠全扯碎了。”

“是啊，”良杰略略感叹了一声，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揷上一句“集体大生产的利设施，这是比较先进的生产力，一家一户的耕种，是比较落后的生产关系，当然有矛盾。”他毫无倾向xing地说道。

“一部分人先富，怎么富？”棉站的那位继续讲道“县里那个王嘴子，去年到京北买回来一万条长围巾，三块钱一条，回来卖五块。三五个县一转，挣了两万。这号万元户挣的谁的钱？…得了，话多嚼头，没用。咱们要发财，倒卖银元去得了。”

黑暗中瞬间沉寂。

良杰打破了静默：“说到卖银元，”他看着一闪一闪的烟头映亮的一张张脸，慢慢说道“参考上登了，这几年经港香欧洲冶炼中心的就价值几亿美元。”他每天都要看民人报、参考消息，用红笔从一版划到八版。“这个月民人报上对万元户的宣传，比前两个月平均少了三分之一，版面也排得靠后了。你们注意没有？”他又询问地对大家说道。

黑暗中人们相视着，没人注意。

“良杰，你不慌不急的，什么都想得通。”棉站的那位不耐烦了，指着他ji动地说“前些天，luan砍滥伐已经通报了你们凤凰岭，那不就是明天李向南要拿你开刀的借口？”

良杰沉默不语。

“为了凤凰岭，寒冬腊月你领着开山炸石头，把胳膊赔了，命也差点贴上，拚死拚活苦多少年，现在一风吹，你就气顺？”

良杰低下头狠狠菗着烟，暗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那眉头紧蹙的脸，腮帮子掠过几丝搐动。他感到了左边那只下垂的空袖，心中涌起一丝悲凉。要说情绪，他远比一些人更強烈。照他看来，国中这样下去迟早要出luan子，但这样的话他从来不。他的心埋得很深。在队部多年搞的就是政工，回到地方，又被借用在县里搞了几年专案工作，后来是自动要求回村里领着学大寨。他没有说怪话的习惯，那除了自找倒霉，不解决任何问题。他的方法，一条是沉默；还有一条，就是静观其变。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物极必反。他抬起头微蹙着眉看着大家，说道：“国中的事要有耐心。”他的目光和声音很含蓄。

这时，门外然传来怪异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良杰转过头连问几声。

没人回答。敲门声却越来越急，还听见抖抖地摸索门环的哗楞楞声响。这在山区深夜显得格外清脆震耳。満窑的人都感到蹊跷，在黑暗中相互jiao换着警怵的目光。良杰伸手摸着放在炕边的手电，摁亮了，和在枕头上抬起头的qi2子会意地jiao换了一下目光。照了一下枕头下庒的手表，才三点多，窗外一片漆黑。深夜的山风在呜呜地刮着。他灭了手电，在暗黑中站起来，顺手摘下墙上挂的半自动步qiang，轻轻磕上了刀。这一两年来，他总有些不全安感，夜黑走路总要带上qiang。特别是前几天，他刚分到家的五只羊夜里被人从院里偷走后，他更警惕了。

门一打开，一个人一头跌进来。他和众人一惊，再一照手电，是闷大爷。

“怎么了，大爷？”他赶忙撂下qiang，蹲扶起口吐沫、嘴角的老人。淑芬闻声也立刻披下炕同他一起搀扶。众人也围拢上来。

闷大爷对良杰有救命之恩。三十八年前，一个寒冬大雪天，闷大爷从山沟沟口的雪地上拾回一个冻僵的婴儿，抱回来用怀暖醒了，然后提上自己仅有的几升老米，抱着他送回了三天没揭开锅的婴孩的家，这个婴孩就是现在的良杰。

闷大爷两眼直愣着，被喂了几口，才醒过神。借着手电的光亮他看见了周围的人。“小良子，”他叫着良杰的小名，挣扎着从椅子上往起站“你快去管，他们要砍凤凰岭。”他哆嗦着耝声瓮气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怎么回事？大爷，你慢慢说。”良杰用仅有的一只右手扶着他问道。

“你快去管，他们要砍凤凰岭。”老汉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嗓门越来越。最后，总算问明了：老汉是刚从龙滩三十里山路摸黑赶回来。他去木料黑市抓偷伐桦树的人了，有人天一亮就要去哄砍凤凰岭。

“你管不管，小良子？”老人瞪着他大声问。

“我…管…”良杰点头答应着，眼睛不噤有些发shi。他搀扶着老人，感到了老人那瘦体的颤抖。他的体散发着衰朽的、毫无底蕴的烘热。浑是泥的黑布服皱巴着。淑芬正用shi巾在手电光下擦拭着老人嘴角的迹。

“好，好，你管吧，你管吧。”闷大爷不停地在喉咙里咕噜着。怎么拦劝他歇会儿都拦劝不住，又直愣着两眼背上背篓驼着背，踉踉跄跄往门外走，要回他的凤凰岭了。

“大爷。”良杰最后一次上去拦他。

“你管不管，小良子？”闷大爷抬起头又直愣起眼吼道“你不管，我死在你跟前。”

“我管。”良杰说着让开了道，他转头对窑里jiao待了几句，就背上qiang拿着手电跟了出去。

天上寒星闪烁，远近山影黝黑，深夜的山风寒凉透骨。他打着手电，沿着山路送老汉下了家岭（他所在的家岭村是凤凰岭大队的一个小队），转过山脚，了西沟。夜黑中他一抬眼，心中猛一震：那棵一直立在沟口峭壁下的驼背老榆树不知什么时候也被人砍了。三十八年前，他就是在这棵老榆树下的雪地里被闷大爷拾起的。他从小对这棵驼背老榆树抱着亲切的感情，它在寒风中佝偻着子黑苍苍地站着，总让他想起闷大爷这个善良的老人。闷大爷驼着背从榆树桩旁蹒跚地走过了，木呆呆地什么都没看见。良杰心中蓦然联想到什么，xiong中涌起一阵酸楚。

不远处，在黑魆魆的山凹凹里，西沟小队村口有一间窑灯火通明，人声喧嚣。后半夜三四点了，这是在什么？

他预感到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在这深夜中酝酿着，但他来不及过去察看。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全宗舔狗宠主角，唯我反派踩天命  风暴潮  夜与昼  芙蓉国（上）  神鬼复苏：自山海经开始降临人间  少年飘泊者  诡道度厄：我在诡异世界超度成神  衰与荣  龙年档案  末世之氪金系统  芙蓉国（下）  仙皇帝尊  无敌小公爷  即使被封印我依旧无敌  舂梦·女词人  冲出云围的月亮  丽莎的哀怨  大炎第一暴君：从废太子杀穿皇城  乱世修仙，从当兵发媳妇开始  订婚被背刺，你回来求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