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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同乐会中（第1页）

就在我姊姊初中毕业的那年，学校里开一个同乐会，节目规定有话剧，舞蹈，魔术等等。眉英她们一级决定演好《孔雀东南飞》，由眉英饰兰芝，承德也在其中扮演一个不很重要的角，但却叫他做事务主任，因为他的爸爸可以帮他借不少服及台上应用的道具，生学团体没有钱，做事务的人不但捞不着外快而且还要贴车钱等等，所以大家就叫这位钱庄小开承德来担任了。

承德自是欣然从命的。连鸣斋先生也觉得兴万分，儿子可以当事务主任了，自然应该成其美，因此他把长袍马褂瓜小帽之类统统借给他们用去了，虽然知道这些青年们都手脚，容易把东西脏，但是他也不可惜，儿子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呢，只要他能够成功，只要他受人注意，只要他将来能够为氏祖先争光，他是情愿花费任何代价都不惜的。

同乐会开幕了，先是校长致辞，报告学校情形，观众当然不大感到趣兴。那天我同亲也往看，因为去得早，所以坐在前排。好容易盼到上演好《孔雀东南飞》了，啊！我真想不到姊姊会做得这样的凄婉动人。她受着恶婆婆的庒迫，丈夫在旧礼教观念下，对她也爱莫能助。他不敢为她担当这个不孝的恶名，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亲的举动是不合理的，但是他想不到反抗，最后却是把她当作一个牺牲品来“休”掉了。我不忍再听她的哀哀的告辞：“当我初来的时候，小姑才能扶chuang而走，现在我要去了，看看小姑已经长得与我一般大。”她的青舂年华就在“三断五匹，大人故嫌迟”的劳而无功情况下牺牲了。回去以后，她的亲也是使她不能定安住下来，哥哥bi着她去嫁给府君的儿子，拿她来做自己巴结上司的工具，终于她死了，赚得无数观众的辛酸之泪，我与亲也撑不住哭了。

这时候承德陪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商人走过来，说：“这就是家。”我亲不好意思地急忙拭泪痕，叫我喊鸣斋先生为“老伯”我照着喊了，声音还带些哽咽。鸣斋先生说：“大姐小的戏做得真好，如此贤淑的xing，真是难得的。”我不知道他是在称赞我姊姊本人贤淑呢？还是在称赞她所演的角兰芝的贤淑，只见承德笑嘻嘻地说：“她是我们一级里的材生，品学兼优的。”自然我的亲也同他们客气了几句。

以后就是仇莲华姐小的海神舞。她的头上chan了许多银丝，披红粉舞衫，转来转去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她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不大，但是眼珠却活动，一溜一溜的想勾人魂魄。鸣斋先生看了头摇道：“这种妖怪似的生学，怎么也叫她上台丢丑？”承德慌忙替她辩护道：“这是在跳海神舞，海的神！”鸣斋先生冷笑道：“什么海的神，简直是妖怪，河蚌！”承德不敢多说，只得一笑而罢。

我说：“妈，我们要到后台去看看姊姊吧。”承德笑道：“不用去。我刚才正在化装室里，看见你姊姊下来了，兀自呜咽着，大家一哄而前向她庆祝她的成功，你姊姊更加感动得泪満面，好容易由我哄她转悲为喜了，此刻想已卸妆完毕，她还有别的事，我们不用去吵扰她。”亲在穷也说：“是的，让她好好儿做事情要紧。”又说：“小眉，别多讲话，台上要表演魔术哩。”

于是承德也跑进去照料一切了，鸣斋先也不愿回去，便挤坐在我们的旁边。他一直不停的赞美着姊姊，说是如此贤淑xing，讨她做qi2子是顶幸福的，又说她既有学问可以帮助丈夫的事业成功，又可以教导儿子。啊，将来她的儿子一定更了不得的。

亲听了似乎很难为情，又不会多客套，只好笑着说：“她今年才十五岁哩，虽然初中可以毕业了，孩子家到底不中用。”鸣斋先生沉思片刻，yu言又止的，最后才轻轻说道：“比我们的承德少两岁，承德因为在店里读了几年古书，所以学得晚了，恰好与她同级。”亲没有话说。

最后姊姊才笑容可掬的来找我们了。看见鸣斋先生，她就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老伯。”她到家去过，所以早就认识这位老伯，鸣斋先生十分兴，她说她真是贤惠极了，像这种好儿现在世上是少有的。他说：“这世界，唉，都是新派搞坏的。像我们这种老法家庭也不好，我主张子学问是应该有学问，不过旧道德也不可忘了，相夫教子最要紧，这里的总务主任是我好朋友，我几时要详细对他说一说，生学要教她们相夫教子顶要紧…”我听了心中很着急，恐怕他当着姊姊的面，又要说出娶她为qi2最幸福，必定能够养好儿子等话，幸亏姊姊还没有料到这一层，只是微笑倾听着，听到他赞美她的贤惠的几句话，她的脸上有些怕羞样子，谦虚地低下头微笑，她穿着浅蓝布校服及黑绸裙短，清瘦如三秋之菊，一种说不出的尚之美啊！

不久承德也追踪而来了，他穿着一套格子花呢的西装，花领带，全校当中只有他常常不肯穿校服的。他的肤颇皙，眉目清秀，以外表而论，倒也是一个浊世翩翩的佳公子哩。鸣斋先生对他说：“怎么，承德，你也来了？你今天是事务主任呀。”又说：“瞧我给你借的那些东西好不好？我是动煞脑筋的，老师们看了还満意吧？”承德把嘴一撅，故意说道：“爸爸，就是你那顶新的瓜小帽，人家见了都取笑我，把它戴在头上说：瞧你的爸爸来了！你的老子来了！”

鸣斋先生倒也毫不介意，只说：“理那种缺德的小鬼们吗？这种便宜也要讨，该死的，没有爷娘教训过。看我是怎样的随时随地教训你来！唉，只可惜你上面的几个哥哥都死了，否则他们已经出道，我也可以享些现成福做做老太爷了。”说到这里他伸手抓起头来，头是新剃过的，剃得很光，头颜中带青的。一面抓着头，一面他又想起瓜小帽来；便说：“那种帽子的确是很便当，呢帽似乎太拘正了。我家里还有一块玛消，我自己舍不得用，承德，等你再过几岁，我替你买顶好帽，就把那块玛瑙嵌在当中，那是很漂亮的。你们穿这种洋装有什么好看

承德不待他亲说完便嚷道：“爸爸你叫我戴瓜帽吗？我死也不要！真丑死人的！”我想起像承德这种美少年叫他戴瓜帽的样子来，不噤笑了，偷眼向旁人瞧时，只见我的亲与姊姊都端坐不动，她们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不，她们当然是听见的，只是装作不在意，静静地只是瞧着台上下。

这时候有一个很摩登的生学在台下走道上出现了，她的头发烫得蓬蓬松松，脸上脂粉涂得很厚，举止轻浮，我瞧着她似乎有些面shu，她向承德及姊姊连连招手，意思要他们过去谈话。姊姊只微笑点首，又回望亲及我一下，摇头摇，表示她陪着我们不能过去。承德却再也忍不住了，撇下瓜小帽问题不谈，也不知道他同我们说了一声什么，飞步便跑向走道去。他们见了面，只见承德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便耸肩大笑起来，又像在咋他，又要不依他，最后他们两人就笑着，互相推搡着跳跳蹦蹦的进內去了。我瞧着觉得非常不顺眼，鸣斋先生索xing闭上眼睛不做声。半晌，亲忍不住低声问姊姊道：“这个生学也是你们同班的吗？”姊姊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她叫仇莲华，就是刚才跳过海神舞的那位。”

鸣斋先生猛睁开眼来，重重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的心中似乎对仇莲华憎恨极了。亲不敢再多问，只听见鸣斋先生对她说道：“子应该是相夫教子的，蒋太太，你说是不是呢？唉，我倒决不是一个老顽固，我很赞成子读书。譬如我的人就不识字，笨极了，我见着她就要生气。人读书为的是相夫教子，要贤惠，你们的大姐小真好。蒋太太，我希望你能够给她读到大学毕业，学产科顶好，因为孩子都是人养，人做产科医生，可以不必接触男病人。蒋姐小，你自己本人觉得怎样呢？不笑我老而背时的吧。”

姊姊始终微笑着，最后听到问她，这才恭敬而温婉地回答道：“那里话。老伯说的一些也不错，子学…哗这个真是很相宜的。”说着她又带窘起来，觉得不好意思直说出“产科”两字。

天晚了，同乐会也散场了。

以后我们与家便成了通家之好。鸣斋先生常请我亲姊姊同我到他家去过节或吃年夜饭之类，我亲自然是辞谢的趟数居多，因为我们还不起礼，故不愿意常跑去叨扰人家。我们家里是每逢节反而更加没有吃的了，因为那天的东西太贵，亲说横贤过了节一样可以吃的，落得少出些钱。然而鸣斋先生的好意的确不能不令人感谢，他见我们不肯去，过后就叫宋文卿送些吃食及别的东西来，东西都是用得着的，如巾肥皂酱油之类，又不叫佣人送，因为免得我们开销力钱，亲再三推辞不得，心中更加不安了。看他的意思似乎想讨姊姊做媳妇，亲虽然不愿，却也似乎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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