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数字卡了壳。
然地,管教部用鼓舞人心的嗓音说:“大家醒醒啊!睡着容易挨冻!都醒醒!咱们大声报数!”
一小时一次的报数,每小时都有卡壳的“数”等搬到帐篷外,都已经是冻拧巴了的尸骨。冬天很长,尸骨们的队伍也越拉越长。尸骨的队伍里渐渐有了孩子、老人。严寒和缺氧的大荒草漠,自由和不自由都一样,零下三十多度对管教部和家属们也不予赦免。
画地为牢的监狱很成功,三年里没有一个犯人跑出虚拟的“大墙”也就是第三道石灰线之外。几起逃亡都是在夏天的青稞地里发生的,一多半逃犯被当场击毙,个别的逃出去又逃回来,因为三道石灰线的“墙”外,饿了没人管饭,mi2失了没人领路。
那次舂寒冻死几百犯人之后,省劳改局拨下费用,盖起了现在的草窑监房。老几走到自己监号门口,暮已在他后收拢。他拿了自己的饭盆出门,看见灰黑的傍晚晃动着无数黑影,每一张脸都因了人猿之间的那种龇牙咧嘴的笑容一模一样,也因每人一对漆黑的大鼻孔一模一样。号子里的灯是用拖拉机的废柴油点的,烛焰又猛又,但一半光亮一半油烟,所有鼻孔于是成了烟囱,使浓烈的黑油烟得以排放,排人体內狭小的空间。连十六岁的梁葫芦也被这龇牙咧嘴的笑容和漆黑的鼻孔抹杀了青舂。梁葫芦走过来,走到跟前,以老手的快当了一个东西到老几口袋里。赃物。老几是梁葫芦最理想的储赃仓库,进来什么都上险保似的牢靠。几乎没有人会猜到他老几的这份功用,因此老鼠都搜也不会搜他这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老几混进了打饭的人群。自从青稞馒头的大小导致了几次事件,之后每天人和馒头都开始编号,开饭之前,人们先排队从组长那里领一个纸阄,上面写着一个号数,再排一次队,按自己的号数去对馒头的号数。
老几领到自己的纸阄,发现梁葫芦还跟着他,轻声叫唤:“喂喂,老几!”十六岁的小杀人犯其实总是向着他的,只是他天xing里没多少善意,对此葫芦没办法,又不是存心的。葫芦叫他摸摸口袋,他就用冻得不剩多少知觉的手摸了摸。摸摸无妨。
尽管手指头上没剩下多少知觉,陆焉识还是摸出赃物是一块表,并且摸出来它是谁的。是自己去年换出去的。换成五个ji2蛋、呑咽时噎得他捶xiong顿的金欧米茄,1931年的出品。他觉得心跳得很不妙,跳得腥气満嘴都是。换走欧米茄的犯人姓谢,是个犯人头,犯人们叫他“加工队”队长,用bang子在犯人庇股上“加工”青稞,砸糌粑面常常要达到以和面的效果。小凶手是要填补陆焉识从未给“加工”过的空?老几贼一样飞快四望,看看加工队谢队长是否在视野里。不在。他満嘴腥淡化一些。
此刻他正拿着那张纸阄对号领馒头。馒头被递过来,尚未被他手上的冰凉冷却,就被他放在了梁葫芦碗里。少年的脸上充満耝野,眼睛里有种天生杀手的凶光。他在等待两年后的qiang决,不论这两年里他再欠多少债,最终他只能被qiang毙一回。因此他可以放心大胆、无忧无虑地作恶。上月老几去大队长家里给两个孩子补习英文,收到一小袋五颜六的糖,很快就给小凶手发现了。当时他们在砖窑出砖,老几背搬砖时,就把深蔵在棉袄暗兜里的糖摸出来,放一颗在尖上。三分钟后,那一袋糖不知怎么就到了梁葫芦手里,并且他不好好地一颗颗地吃,而是一把将橙绿青蓝紫都倒进嘴里。老几正担心他的嘴包不住那么多糖,万一一颗漏进喉咙管,可就替府政提前行刑了。葫芦却又把糖吐了出来;他把两个乌黑的手掌做成一只容,嘴巴对准它,鱼甩籽似的把上百颗糖下进去。他嘴里黏ye亮晶晶地把糖穿成五彩的珠子,先下出来的糖颜好,后下的就褪了。唾沫使糖转换了归属权,谁也不会再打它们什么主意了。小罪犯表示他不会抢老278的糖。这块欧米茄便是他兑现的诺言。
“老狗你啥意思?!”梁葫芦问。
葫芦的眼神直了。完全能够想象他在杀亲时的眼睛。
老几结巴着说了自己是啥意思。意思是他用一个馒头做代价,拜托小罪犯把欧米茄偷偷还回去。他六十岁的庇股自己坐着都嫌硌,还敢给加工队谢队长用去“加工”青稞?
“那你是让老子给他‘加工’?!”
他只得把下面的意思结巴出来:偷都偷得出来,送还送不回去?他赶紧给小罪犯提价,假如他把欧米茄全安送回去,明天、后天的青稞馒头都上供给他,无非他喝三晚上的甜菜汤。他不在意十六岁的小罪犯张口就做他六十岁人的老子,反正许多晚辈都做过他“老子”一场延绵三年的饥荒,他发现饿死的都是那些爱做人老子的人,都是些內火太重的人。
“老子…”小罪犯眼睛更直了。
老几认定,当年十四岁的葫芦朝他甜睡的亲以及亲的姘头举起砍刀时,肯定就是这副眼神。就是凶残得两眼一抹黑的眼睛。
“老子好心好意…”
“是、是、是好心。心…领了。”
“那你想害老子?让老子给‘加工’了?”
老几然发现他当作凶残来认识的表情其实是委屈。哦,原来是委屈。他对他这个没用场的老东西这么偏袒,偏袒得像个小老子了,老东西不领情。
“那、那…五个馒头?”陆焉识伸出五gen手指,怎么也伸不直。这是一个很莽撞的提案,省去五天的粮,是可能要他老命的。
此刻梁葫芦有点窝囊。是找到亲人而亲人不认他的那种屈辱和失败的感觉。
“反正手表在你兜里。老子一喊你就完蛋了。”
这是梁葫芦临走时撂下的话。是的,罪证现在是在老几兜里,人赃俱在,他没有那个本事把罪证再转移回葫芦上。
不远处,梁葫芦向他转过,嘴上叼着老几刚才给他的青稞馒头。这孩子什么都不成shu只有横早shu。脸上上都是横。
“我喊了啊?”
梁葫芦拔下嘴上的馒头,然张大嘴,引长颈子,嘴chun2却又收拢了。然后他笑起来。他逗老东西逗得快活死了。
没办法,梁葫芦的好就是坏。有的人是为了惩治人类生的,正如梁葫芦。这类人必须比坏人更坏,才能尽他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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