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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讲黛钗婚配之谜（第2页）

现在我就来回答这个问题。

请注意，贾说那段话，不是光跟张道士说，她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而在场的人里面，有一位，她是特别要她听清楚的，那不是别人，就是薛姨妈，而薛姨妈听见了，也就等于告诉王夫人了。

贾的话，是这样说的，她说，上回有个和尚说了，宝命里不该早娶，要等再大一点以后再定。这不但是一口回绝了张道士，也等于是间接地否定了元舂的指婚，她宣布，这个时候，谁都别来张罗宝定亲的事。接着她就说，表面上只针对张道士，其实，是敲山镇虎，她话里有话，她说的什么？她说，张道士你可如今打听着，打听好了来告诉我。其实这些话是虚的，她何尝真要张道士揷手宝娶媳妇这件只能由她独裁的事，她拿着这些话做幌子，她就说了，不管她gen基富贵，只要模样好，配得上就好，便是那家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要模样xing格儿难得好的。贾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让王夫人、薛姨妈知道，黛虽然没得到什么遗产，gen基不富贵了，但是模样好，配得上宝，你们心里头笑她穷吗，那很好办，我有的是银子，还拿得出来，到时候不过是给她一副丰盛的嫁妆罢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当然，贾不是不知道黛xing格上有缺点，就xing格而言，她也确实喜huan宝钗，曾经几次夸奖过，但在究竟宝将来娶黛还是娶钗这个问题上，她心里的天平是稳定地朝黛倾斜的。所以，她开头都没提xing格，最后，可能是考虑到应该把话说得圆通一点，才补充说，只是模样xing格儿难得好的。贾的话，王夫人、薛姨妈不可能听不懂，这很杀风景。元舂的指婚效果等于零，把宝钗嫁给宝的可能xing在锐减。当然，她们也不会死心，因为生活里充満变数，她们还会在以后设法争取，期盼贾心里的天平改变那倾斜的方向。

所以说，贾是在极其特定的情况下，说不管gen基富贵这句话的。第五十回，贾一度对薛宝琴动了念，其实对宝琴家的大致情况，她应该还是有所了解的，但既然是要考虑婚配，那么，书里就写得很清楚，贾不但向薛姨妈细问宝琴的年庚八字，还细问她家內景况，可见，哪里会在给宝娶媳妇这样的事情上，真的放弃gen基富贵这一条原则。其实，说黛穷，那也只是说给王夫人、薛姨妈听，以针砭她们自以为宝钗阔的优越感，黛其实还是有gen基的，而且是富贵gen基，那gen基就是贾本人，泰山石敢当，谁可小觑？

因此，我还是坚持前面讲过的观点，贾府，以及四大家族别的家庭，在娶媳妇上，对gen基家业，那是绝对不马虎的。第七十回有一笔jiao代，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说偏近王子腾之许与保龄侯之子为qi2，凤姐又忙着张罗，看看，这就是他们那种家庭标准的婚配模式。

宝和黛，虽然听见了贾对张道士的表态，但是他们完全不懂。回到家里，宝只是生张道士的气，黛呢，本来宝钗的金锁就让她堵心，忽然宝又得到一只金麒麟，收起来留着要给史湘云，史湘云自己早就佩戴着一只金麒麟，一金未除，再添一金“金姻缘”的yin影更加浓重，庒得她chuan不过气来，就跟宝怄气。这一回，两个人可闹大发了，真可以说是闹得沸反盈天，最后闹得惊动了贾，贾是怎么个反应呢，她说二“不是冤家不聚头”说她没有一天不为他们两个cao心，说她咽了气，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又偏不咽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这样的描写，难道还能做出别的解释吗？我觉得，只能解释为，贾一直在对二最后的结合保驾护航，但是这两位孽障，却全然不懂得她的一片苦心，非要胡闹。但即便这样，只要贾一息尚存，她就还是要尽力地让二这两个冤家聚头。

贾如此纵容二，她那想最后让二婚配的意图，已到了不避嫌疑，府里众人皆知的程度。书里一再地点明：第二十五回，王熙凤跟黛说，你既吃了我们家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当黛说她贫嘴jian讨人厌后，她又说，你给我们家做媳妇，少什么？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gen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呢？按说，王熙凤在利益关系上，是王夫人一头的，但凭着她的乖觉，她已经看得很清楚，有贾做主，黛是会嫁给宝的，这是一桩早晚会出现的事实，与其对抗，不如早点接受下来，因此，放胆开这

样的玩笑。

第六十五回，贾琏的仆人兴儿跟尤二姐、尤三姐介绍府里的情况，说宝已有了，只未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就是薛姨妈——一位心里头最不希望二婚配的人——住进潇湘馆以后，一次宝钗在场，这样跟宝钗说，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周全？薛姨妈说这个话，可能是想观察黛的反应，是一次火力侦察，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贾心里那架天平的倾斜方向，人人清楚，脫口可出。当然啦，曹雪芹他就写了那样一笔，就是紫鹃听见了，忙跑过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紫鹃这话很厉害，你注意到她是怎么说的吗？她不是说，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而是说，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紫鹃确实聪慧，她知道，二婚姻的障碍，实际上就在王夫人那里。贾政作为亲，虽然有最大的发言权，但他是不会忤逆贾的意向的；王夫人呢，如果贾非常明确地表达出她的决定，她当然也只能硬着头服从。但是，贾也轻易不会那么做，那么，你贾既然可以对元舂的指婚意向装糊涂，我也可以对你这个婆婆成就二婚姻的意向一样地装糊涂，双方还很有得一斗。当然，那一定会是微笑战斗，是一种软磨硬泡的长期较量，看谁能笑到最后。

贾心中的天平倾斜表现得最漓尽致的一次，是在第四十回。她领着刘姥姥到大观园各处去逛，先到了潇湘馆，因为前面对潇湘馆的室內陈设情调已有若描写，到这一回就不再细写，只说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満満的书，刘姥姥以为是公子的书房呢，贾就笑着告诉她这是自己外孙儿的屋子。显然，贾对黛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情都是満意的，后来提出窗纱颜不对头的问题，但那并不是黛自己造成的一个缺点。吃完午饭，就写贾领着刘姥姥到了蘅芜院，宝钗住的地方，贾是头一回进去，原来书里只写到院中景，屋里情况没写，情节动到这个地方，才细写，说进了屋子，雪一般，一玩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花菊，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chuang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一看，是怎么个反应呢？她的反应非常強烈，说，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不像，就是不像样子，有失体统，那么一个意思的简缩语。贾底下的话，一句比一句厉害，说，二则年轻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些老婆子，越发该往马圈去了！这是非常生气的话，是非常严厉的批评。全书里，贾对儿媳妇孙媳妇众儿，从来没有过如此尖锐的批评，对黛就更没有过这样的指责。很显然，宝钗为了ying合封建家长，为了从居处的室內布置上体现出自己的內敛，自己的无才便是德和温良恭俭让，她把事情做过了头。也许，那真是她多年形成的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并非刻意造作，不是因为那天估计到贾要来，再特意调整过一番的景象。但不管怎么说，她天天呑食冷香丸，把体和灵魂里面应有的热度，也当做毒xing给排除掉了，以致外化为居室布置以后，就让贾觉得触目惊心，甚至感到那是一种反讽，似乎在无言地表达，我们年轻姑娘要这样生活才算符合圣贤规定的礼数，年纪再大，那就还得再做减法，灭绝人yu，以增德，啊，贾受ji了，她看了就脫口而出，说我们老婆子，越发该往马圈去了！大家想想，经受过这样的ji以后，贾还可能让这么个矫情的子，这么个让她觉得自己只配去住马圈才能维系住德的年轻姑娘，成为她的孙子媳妇，跟她的心肝宝贝活凤凰宝，聚在一起过子吗？我认为，这以后，贾心里那架天平，就更不可能朝宝钗倾斜了。

但是，到头来，二还是没能结合。宝钗呢，她得到了人，却没能得到心，人家心里昑唱的是：叹人间，美中不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脂砚斋在批语里指出，二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好夫qi2，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她很早就把八十回后的结果透了出来，那就是二的婚事到头来还是不行，令人扼腕叹息。

那么，究竟为什么二这两位有情人，终于还是成不了眷属呢？

我认为，那是因为，有比儿婚配更紧迫的事情接连袭击贾府：八十回后，节奏加快了，写到贾家的败落。而在这个过程中，当第一波打击来临时，贾就因惊吓加重了原有的病情，死去了。贾一死，黛就完全失去了依靠，宝的婚事，王夫人就可以一手cao纵了。贾政在政治旋涡中，本来就惶惶不可终，哪有很多心思来考虑宝娶媳妇的事，王夫人跟他说宝钗很好，他本来对宝钗也有好感，至少没有什么恶感，又是亲上加亲，双方知gen知底，没有反对的必要，当然同意。薛姨妈不消说遂心如意，宝钗自己呢？应该是一种复杂的心情。真想看到曹雪芹八十回后的文字，看他如何写宝钗在那样一种情况下，由家长包办，嫁给了宝的心情。那是很难写的，但我们有理由相信，曹雪芹又会写得情理，令读者掩卷喟叹不已。

鹗续书，一般人都认为，最彩的部分是林黛焚稿断痴情和魂归离恨天，在他笔下，黛是那样死去的。但是，经过对曹雪芹前八十回文本的分析，参考脂砚斋的批语，有的红学家指出，曹雪芹笔下的黛之死，不是那样的。

在鹗的续书中，直到宝出家以后，宝钗还活着，而且她还给宝，给贾家，生下一个后代。这个跟贾蓉、贾兰同辈的人，如果真有，按曹雪芹的设计，应该取一个草字头的名字。请大家注意，现在我们写贾兰的“兰”字，因为是用简化字，显示不出繁体字的兰花那个“兰”字上面的草字头了。曹雪芹他设计贾家各辈分的男人，是严格地按偏旁取名的：贾敬那一辈是文字辈，连xing也跟着那么取名进排行，如黛的亲叫贾；贾珍那一辈是字辈，前面我提到过，祭宗祠的时候，有个古本里写的是，字辈由贾玫打头，那应该是贾琏的哥哥，他只出场一次；底下，就是草字头的一辈，鹗续书，应该给宝的儿子取一个草字头的名儿才靠谱，可是，他却取了个名字叫贾桂，木字边，这很奇怪。他写后来贾兰和贾桂都参加科举考中，因此贾家兰桂齐芳，重新走向繁荣富贵，这肯定是跟曹雪芹的构思満拧的，跟第五回的一系列预言背道而驰。

那么，跟着问题就来了，如果说鹗笔下的黛之死，并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那么，八十回后，曹雪芹写黛之死，是怎么设计的呢？有红学家认为，黛是沉湖而死的，这可能吗？宝钗嫁宝后，生孩子了吗？宝出家后，她是依然活着，还是死去了呢？下一讲里，我们再一起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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