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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共和国骄子（第1页）

夜幕刚刚降临，大屯区李家堡街道办事处门前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街上就跟开了锅似的喧腾起来。甩卖各种用杂货的地摊儿像夏天雨后林子里那些疯长的菇蘑，霎时间便占満了小街两边所有的空地。摊主们各自点着一盏电石灯，照亮各自面前那一小片地面。这种富有原始魅力的火苗，在由人造成的空气波动中，幽明地闪烁着晃动着，成了这“圪瘩”一大景观。

大屯区是省城著名的重工业区。省內在国全排得上号的几家重型机械厂、轴承厂和汽轮机厂又全集中在李家堡。全省最的烟囱、最宏伟的厂房、吨位最大的锻庒机、体积最庞大的龙门刨和龙门吊、单炉容积最大的电炉、国全名气最响年龄最大的劳动模范群体…也全都出在这儿。街区里，不时有古老的蒸汽车头拉着热炽的钢锭；生铁块、焦炭和各种型号的线材、板材，在浓烟的伴随下，啸叫着穿梭往来；再加上老有三十多吨的大卡车拉着矿石和各种辅料从你旁震颤而过。在这儿，你gen本无法分清，哪个是街区，哪个是厂区。或者应该这么说：街区就在厂区里，厂区包容了整个街区。它在经济建设方面的重要xing，从下面这一句话，你就可

以充分体会到：多年来，人说，只要俺李家堡“一着凉”全省当年的生产计划肯定就要“感冒发烧”以至国全某些方面的经济指标因此也会“哆嗦几下”为此，每一届国全人大代表和dang2代表中，肯定都会有“李家堡人”在那个年代里，从上到下，似乎都习惯了这样一种看法：没有“李家堡人”的参与，什么样的大会，都不具备够的“代表xing”和“权威xing”但他们忽视了这里潜伏着的一个重大隐患：李家堡的辉煌是仗着“家国订货”和“家国包销”支撑着的。～旦“家国”撤出．“市场”进．”家国“不再为你“包产包销”几十年来隐在这些“天之骄子”深处的体制xing弊病，便显无遗。为了适应市场竞争，它们必须瘦．必须改制，必须低下自己“曾经傲的头颅”一切从零（更多的还得从负数）开始…船大难调头啊。数以十万计的工人开始下岗．数以千计的部得重新寻找生计。要知道这儿有许多家庭．三代人都在一个厂子里谋生。全家老小几十张嘴都指着一口大锅给淘挨吃喝。一旦这个厂子这口大锅陷人“转制转产”或停产熄火的阵痛中，对这一类家庭的打击，几乎可以说是“毁灭xing”的和“颠覆xing”的。煌煌“李家堡”一时间不可避免地变得十分的“黯淡”和“冷清”了…

邵长每一回走进这条李家堡小街，每一回看到那些夜中蹲在自己的地摊前“卑怯”地吆喝着那点小生意的“工人弟兄”他心里都会止不住地涌起一股股酸热=他知道这些人，几年前，头上很可能都还闪耀着“七级老师傅”、一科长”、“段长”、“车间技术员”或“工会小组长”、“先进生产工作者”、“模范共产dang2员”的光环，为了不至于发生“所有人和大船一起沉没”的险象，他们无奈地悲壮地被要求先期跳离大船，让自己沉浮在“海”中自行谋生。他们中的某一些人，因此有可能游到某个小岛上，抓住一片yang光和绿yin，重建自己的“多彩人生一”有的呢．兴许就可能遭受没顶之灾了…

邵长今天是gen据劳爷在“密件”里所提供的那份名单，来寻找一个叫寿泰求的人的。赵五六给他的任务是找到这份名单上所有的人，搞清他们和劳爷的关系．并进一步闹明劳爷到底为什么要辞职下海去陶里gen的“背景情况”．以及他这几个月在陶里gen到底“忙活了些啥”？赵五六虽然在厅长跟前替劳东林说了不少好话，但对于他脫光了子躺在一个陌生子面前的场景，也还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贴切的解释．并希望从中找到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邵长和他那个三人小组围绕着这份名单，为完成这任务，已经忙碌了十来天了。

在复核组成立后，第一次开会，研究确定下一步的侦破方向时，邵长和赵总队曾发生过矛盾。邵长当然不会去跟赵总队眇架仗，但他还是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想法。他分析道，从破译的“劳爷密件”看，重点有这样三个：一，劳爷強调如果自己出事，那一定是被谋杀的。这预测到底准确不准确？如果准确，凶手

又是谁？这是明摆着一定得闹明的。二，劳爷说“可以初步认定，顾代长省在担任陶里gen市委记书兼陶里gen市长市期间，曾经收受远东盛唐际国贸易科技开发公司董事长饶上都巨额贿赂，并利用手中的职权，帮助饶从行银至少获得过五亿元的低息款贷，并助他以低于市场价十倍的价格，圈进近十万平方米的国有土地。”此说，依据何在？他是否已经拿到了什么证据？如果拿到了证据，那么，这些证据现在又在何处？如果他没有拿到证据，他又是依据了什么，做出这样的结论的。这一点，按说是“石破天惊”的大事，但关于这，袁厅长有明确指示，不让去趟这“雷区”那么，复核小组的侦查重点就得越过它。第三，劳东林在陶里gen待了这几个月后，內

心发生了一些让人不好理解的变化。甚至让他对“受贿”的顾立源和行贿的饶上都，对暗中跟踪监视、以至可能要加害于他的人都产生了种可以理解，并想跟他们沟通的感觉。这让人感到太奇怪了。这种事情发生在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刑警和警上还情有可原。因为在实际生活中，有些犯罪分子的确不像我们某些文艺作品和中小学政治课中描述的那么“面目可憎”、“举止耝俗”有的甚至“风度翩翩”、“面容姣好”有的还可以说出自某一些“正当理由”才走上犯罪的不归路的…为此，是有可能引发某种“同情”和“怜悯”的。但这样的事，发生在劳东林上，就不可理解了。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外科大夫，绝对不可能再对从活人体中出的每一滴、割下的每一块，再大惊小怪了。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的內心在这几个月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影响到他后期在陶里gen的行为了没有？如果影响到了，他为什么还认为那些人要谋害他？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当然所有这～切，都集中到这一点上。那就是给车祸案准确定xing：到底是不是“谋杀”如果是，真凶又是谁…

他认为，在这三条里，重点不用多说也应该是第一、第二条。复核组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抓捕那个事发后从驾驶室“神秘失踪”的人，组织力量去重点破行银险保柜被炸和保安员被杀案，不妨也可以把邵家失窃列为重点。这几件事情，破了哪一个，都有可能“掩住葫芦拽出瓢”准确为劳爷之死定xing，让犯罪分子归案。但从赵总队的安排来看，却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第三条上，也就是首先去闹清劳爷去陶里gen的背景和他內心变化的状况。

劳爷去陶里gen的背景和这几个月內心变化的情况，固然和案子的发生存在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从这儿着手去破案，就像从京北去天津，却不走京津塘速，编要先坐火车到大连，拐回头来再坐船横跨渤海湾，直bi天津港似的．整个绕了一个大弯。有必要费那个劲吗？

这么，的确有点绕。赵五六当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实际上，他也做了两手安排：另外安排了一部分工作力量直接去侦破“车祸案”和“行银险保柜被炸案”侦破邵长家失窃案，而让邵长去调查“背景”和“內心变化”作为劳东林的老战友和老上级，他的确特别想知道这两个情况：一，东林当时到底为什么死活要辞职下海去陶里gen？二，他在陶里gen的那几个月里，到底遭遇了些啥？他的內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对于赵五六来说．闹明这两点，跟闹明整个事件到底是不是一场谋杀，真凶到底是谁，是一样重要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更重要。

有人说，劳东林就是为了钱才死活闹着要辞职脫警服去陶里gen的；有人还说，劳东林这些年熬不住整个社会的动dang和浮躁，在种种嘲的冲击下，心态上早就有了大的变化了，到陶里gen后，只不过由于“土壤”、“气候”等条件齐备．越加变本加厉，变得有一点拿捏不住自个儿了而已。他就像一个每天下午都要经受低烧嘲热磨折，晚上又在漓盗汗中辗转惊诧的病人那样，在奋兴和chuan息中昂起，却又渐地虚弱，忐忑，最终在歇斯底里中消亡…为此，有人甚至说，他的死，很可能就是失望和绝望后的“杀自”啥“谋杀”啥“车祸”全都是这个老家伙跟大伙开的最后一个“玩笑”而已。

真是这样吗？

赵五六不信。但又不能不信。

他和东林在一起工作几十年。如果追问一下，自己真的很了解这个老战友吗？还真不敢这么说。再仔细回想一下，他发现，自己跟劳东林之间不仅说不上特别深的了解，甚至都说不上有特别密切的来往。这让赵五六确实吃了一惊。再往深处想想，也是啊，东林这家伙在单位里跟谁有过特别密切的来往和接触？真还没有；能回忆起来的，还只是一些案子上和工作上的接触和往来。这种接触和往来虽然非常频繁，但都不属于“jiao心”这一类的。他那矮小的影，匆匆走进会议室，又匆匆地（总是有点“孤独”的样子）奔向案发现场…在讨论案子的会议上，有时他能一下子侃侃地谈上一两个小时，ji动地冲到反对他的人面前，把唾沫星子直接“噴she”到人脸上。有时，却从头至尾，默不作声，最后只丢下一句：“别扯xx巴蛋吧，你！”转走人。多年来，这家伙的确有些难chan，但却从来也不会“歇斯底里”更不会向人“示弱”后来接受他正式辞职报告的是赵五六，代表组织跟他做最后告别谈话的也是赵五六。在那场合下，劳东林虽然表现得有一点“伤感”但仍然没显

半点的“虚弱”和“歇斯底里”眼睛里仍然不时地闪烁着他固有的那种“自信”

到陶里gen后，一开始他还给赵五六打过几次电话；回省城来探家时，还上省厅来看望过赵五六。但很快就中断了往来。两个多月前，赵五六陪同安公部和邻近几个省主管刑事侦查的厅导领，过江去跟俄方內务部的导领商谈联合打黑事宜，路过陶里gen，在市局举办的一次huanying宴会上然见到了劳东林。那次见面的感觉，就有一点怪，总觉得劳东林在躲着他。那次宴会，本没有劳东林啥事。市局的邀请名单中原先也没有池。后来还是赵五六想起了他，要求市局邀他作为省厅一位“退休老同志”和“刑侦方面的老前辈”出席酒会。在那回酒会上，赵五六已经觉出劳东林这家伙有些变化。他自始至终一直显得特别的寡言少语，坐在一个离主桌较远的位置上，既不主动跟人去敬酒．也不跟人jiao谈，甚至都不找厅里的几位老导领、老shu人碰碰杯．说说话。赵五六原想在宴会以后，再找他聊聊，问问近况的．却没料到，宴会刚宣布结束，一转眼间，他就不见了，完全是“不辞而别”当晚给他打电话，机手也关了。后来一直到离开陶里gen，赵五六再也没见上劳东林。当时，赵五六只以为那几天里劳东林可能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就没怎么太往心里去。但现在看来．这个判断显然是草率了，也肤浅了…

前一段子，有人从陶里gen回来．曾经告诉赵五六，说他们在那儿见了劳爷，说“劳爷”近来。思维变得有点不正常，说出话来，经常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经常会发生常识xing的逻辑错误。赵五六还把这几位同志狠狠“训斥”和“挖苦”了一通。在省安公厅、刑侦总队，人们一向认为，劳爷不仅个xing最強，思维也是最清晰、最有条理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前言不搭后语．经常会发生常识xing的逻辑错误”？但是，现在看来，对这个“最清晰和最条理”的界定，的确要存疑了。劳爷一方面说，通过这几个月的调查“已经初步认定某某某收受了某某某的巨额贿赂”但接下来却又说“某某某是个好同志”“某某某在陶里gen的开发中确实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到底想告诉人们什么？他到底得出了什么结论？在那个光盘里，如果他仅仅看到劳爷在那儿赴宴、打尔夫、cuo将、洗桑拿、接受异xing摩按…那还真如他在袁厅长面前所做的辩解那样，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问题在于，除此以外。赵五六还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一种“东西”——尤其是在最后几个场面里，他从劳东林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痴mi2”和“放”这的确让他感到“惊骇”和“战栗”（赵五六让技侦科的同志认真鉴定了这个光盘。结论是，它确实是现场摄录的，没有经过电脑制作伪造。）

看来，几个月的陶里gen经历，的确让劳东林的內心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为人、习xing、脾气…都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一些，跟他最后出事，都有关系？赵五六想整明这一点。他想在破案的同时，搞清楚自己这个老战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陶里gen到底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变化…

于是，秘密走访那份名单里列出的十多人，自然就成了解决这“当务之急”的首选措施。这件事就jiao到了邵长头上。让邵长去做这件事，是因为比起总队里的其他同志，他对劳爷没有太多的“先人为主”的东西，在调查中也不会加太多个人主观意愿的东西，加上他xing格中的沉稳实诚和机，赵五六认为他是这档子事的最合适的人选。

原以为，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完成的任务。把名单上的十来个人走访一下，就可以把情况搞清楚了，接着还可以让邵长投到侦破“车祸”和“行银险保柜被炸”等案子的工作中，两头都不会耽误。但没想事情并没有预想的这么简单。首先是邵长对这个任务理解得不那么深刻，接受得有点被动。这倒没成为什么大的妨碍。因为邵长毕竟是个组织xing和纪律xing都比较強的同志，认识虽有不一致，但行动中，还是坚决执行，照办不误的。问题反而出在名单中的那十多个人上。这些人完全不像劳爷在“密件”中写的那样，是能积极配合的。他们承认自己跟劳爷相识相知相jiao已久，承认自己是劳爷的亲密朋友。他们都钦佩劳爷的为人，不否认在自己生活的某一阶段得到过劳爷大巨的帮助和启迪，对劳爷的死都感到震惊和悲愤，感慨悲壮之情无不溢于言表。但是…只要一提到劳爷在陶里gen的“秘密调查”再提到“劳爷的死因”提到“那起车祸”他们又恍惚了，畏缩了，迟疑了，或慌张，或沉默，或无奈，或推托，或王顾左右而言他，或金蝉脫壳而菗。无论男，到了这关键时刻，忽然间都变得不是他们原来的那个自己了，场面上无一例外地都会出现短暂的尴尬气氛；然后，他们无一例外地毫不迟疑地都会说：“不知道。啥秘密调查？不知道。劳爷都辞职了，还调查谁？就算他调查谁，也不会跟我们说呀。要跟我们说了，那还算啥‘秘密调查’？”

如果他们gen本就跟劳爷的调查不沾边，劳爷在名单里为什么要特特儿地提到他们？为什么还要恳请组织今后对这些人加以特别的保护？

劳东林这小子真的是变得玩世不恭了，临死前在给组织上开一个“最后的玩笑”？

赵五六不信。

邵长也不信。

他们认真分析了这十来天的情况．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破口，那就是这十来个人谈到最后．都把事情推到了两个人头上，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劝说”邵长去找找这两个人。其中一位叫齐德培，就是住在领事馆西路口的那位本堂神。另一位就是今天邵长要找的寿泰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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