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洪知县衙门,本地的父母官段知县带着县丞、县尉、主簿等官员在衙门口伸长脖子打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那从县衙门前经过的百姓看到父母官这架势,心里都嘀咕,虽说是县城居民,但平素里极难见得知县『露』面。旁边县丞县尉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一出来谁不退避三舍?如今跟唱戏一般齐齐出场,是在等老丈人呢?这么大捧场?
“县翁,确实是今天上午么?会不会是下午?”旁边县丞见久等不来,忍不住问道。
段知县仍旧朝街头眺望,一边道:“我亲耳听的还能有错?肯定是说上午,但都这阵了怎么还不来?你们派人出了么?”
“早派了,从广兴镇到武南镇,都有人在守着。只要看到仪仗,一准飞奔回来报信。县翁,说来,咱们何必在此杵着?且回衙里守候,有消息再出来不行么?”县尉说道。
段知县摇了摇头:“自我上任本县,上头是第一回下来,我若不殷勤一些,恐惹闲话,这又是何必?”[]宋阀853
众属员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聒噪了。可四川的天气那是出了名的,一到五六月份,那日头能烤得你头皮冒烟,偏生这个衙门口又没个遮阴的地方,众人就这么烤着,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又等了一阵,忽听县尉笑道:“这还真会享受,我们县衙上上下下还太阳底下晒着,他几步路倒坐起滑杆来了。”
众人望过去,也不知县城里哪家大户出门,居然坐着凉桥,一闪一闪往衙门这方向过来。段知县打量两眼也没说什么,人家有钱。哪怕出门买趟菜,愿意坐滑杆你管得着么?却见那乘滑杆到了县衙门前竟停了下来。那凉桥上下来一个人。也不过就是三十多不到四十年纪,个头不高,显得有些清瘦,穿一领青『色』单衣。手里摇把纸扇,腰里还挂个坠儿。寸长的胡须梳得整整齐齐,脑袋也梳得油光可鉴,眉宇间一股气派。跟街上的贩夫走卒显然不是一样。
知县定睛看了。慌忙走上前去,拱手道:“长官下巡,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后头的属员们一看,这不正是李知州么?怎么这副打扮?俱都一拥而上行礼问候。
那知梓州李莫,原是陕西定戎军人。幼时家贫,好读书。后来金榜高中,几经升迁,如今出知梓州。见『射』洪县衙头面人物都出来,微微皱眉道:“我此来,非为公务,公等何必如此?”
段知县回头看看,笑道:“下官上任,太守是头一遭下来,不免隆重一些。下官本派人沿途接待,不想长官竟微服而来,有不周之处,还请……”
李莫扇子一摇,打断他的话:“无妨,我不过久慕『射』洪风土人情,一时兴起下来看看,到玉京观烧柱香,谒陈拾遗读书台。诸公不必如此,公务繁忙,都请回吧。段知县若有暇,陪我走走如何?”
这么好一个跟长官亲近的机会,段知县哪肯放过?再加上,他与李知州有私交,关系很不错,遂连连点头道:“下官荣幸之至,这时近中午,是不是请长官先用了饭,下午凉快些,再去金华山上?”
后头县丞也道:“炎天暑热,好歹请太守用了饭,吃碗茶,再去不迟。”
“就不必客气了。”李知州见他们实在热情,说完这话不再多言,自往滑杆上坐。段知县见状,便回头让众属员回去,晒了这么久也够辛苦的。又见李知州坐了滑杆,他心想我若坐官桥,则是在长官面前托大。若随轿走,又有失斯文,显得谄媚了。
正作难时,李莫倒发现了,又从滑杆上下来,问他道:“此去金华山多远?”
“那倒近得很!从此处往北走,不消半柱香时间便到。”段知县回答道。
李莫听了,谓随从:“那你们不用跟着,把桥寻个地停了,自去吃酒吧。一路过来也辛苦,这点钱权作酒资。”说罢,从身边包里取了半吊钱给轿夫。
段知县见状赞道:“太守体谅下人,宅心仁厚。”
李莫淡淡笑笑,便让段知县领路,两人同投金华山去。后者未免招摇,取了幞头让衙役拿回。结果一路上,日头实在毒,李知州倒有把纸扇打开遮住脑袋,苦了段知县晒得满头汗,还要不停地给上司介绍风土人情。不一阵,至金华山脚下,果见是个好处去!但见山上松柏茂盛,郁郁葱葱,亭台楼阁半掩于丛林之间,间或几声观中钟响,听在耳里,便以为这是神仙般的所在了。
那山脚下一条河,玉带一般,河上架一桥,李莫抬头看了匾,飞虹桥,口中赞一句“好个所在”,便抬脚往桥上去。
“这桥本名百尺桥,因陈子昂《登金华》中‘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一句,遂改今名。”段知县拿手帕擦着汗介绍道。片刻间至山门前,只见一座牌楼甚是高大,中书四字“蔚蓝洞天”,有大家之风,看落款,却是黄庭坚的手笔。
段知县正要请长官上山,李莫问道:“我听说,这金华山下,涪江之中,有一‘鹭与洲’,不知何在?”
“太守竟连这也知晓?那‘鹭与洲’只在绕过山去,涪江中心,十几亩地大小。本无人居住,县里的大户人家爱其景致,遂修了别院。平常没什么人去,前些时候不知打哪来了一户人家,买下了房产。哦,对了,太守为此还特地嘱咐下官,予其方便。”段知县道。其实他也纳闷,到底是什么来头的人物,降临我『射』洪地界?还要劳动知州打招呼?只是猜测着可能跟李知州有交情,倒不便去细问。[]宋阀853
“那劳烦你前头引领?”李莫道。
“太守不去山上?”段知县一怔。
“金华山就在此处,也跑不了,何必急在一时?走吧。”李莫笑道。
段知县也不好多问,便前头引路,绕过金华山脚。涪江赫然就在眼前。只见那宽阔的江面上,水波不兴。江面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一艘渔船上。渔夫使劲摇着橹,船头停几只鱼鹰,都缩着头,那扁舟驶过。『荡』起一片波纹。
江中心,果见一十来亩地大小的小岛。呈蛋形,俱是平平整整的土地。中心处,建有几所房屋。并无甚遮掩。都是青瓦矮墙,取精致而已,谈不上气派。此时已到饭点,那处房屋有炊烟袅袅,想是正在作饭。
李莫看了半晌,不停地点头。颇有些倾慕向往之情。半晌之后,才道:“过去。”
江边的小码头处。停了一只船,也不见船夫,段知县一时着了急,四处寻找,正巧碰到一个本地汉子,正提了几斤肉,几块干豆腐,另一支手提了一罐酒,行『色』匆匆。段知县叫了过来,让他驾船。
那汉子却作难道:“县翁,我家中今日请人割麦,正等着酒肉回去下锅。若送县翁过江,岂不误我的事?”
段知县好似认得他,笑骂道:“好个实心肠的蠢货!你送我们一程,能误你多少时间?再说,我一县父母,能让你白送?稍后赏了你钱拿回去,还怕你婆娘骂你不成?”
那汉子听了,还是为难,在段知县连哄带骗下,这才将酒肉豆腐挂在旁边树枝上,投船走去。方走几步,觉得不妥,又回来取了酒肉放到船上,这才安心。李莫和段知县看得哭笑不得,后者向长官解释道:“这是本地的一个愚汉,最是实心肠,脑子不太开窍。没奈何,得骂他一骂,粗言秽语,恐误了太守尊听,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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