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好讲的，她们的故事（六）

    大部分人对自己三岁以前的生活，是没有记忆的。我也一样，所以这部分的故事，还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

    我妈坐月子的时候，没有人照顾。我爸学着做了几天的饭，我奶奶听说了，就不高兴了。我妈说她的原话是：“男人家整天围着灶台打转，像个什么样子。”然后我奶奶就让我大姑父骑着自行车送她来城里照顾我妈。可是半路上出了意外，她从自行车后座上摔了下来，只好回家养病了。

    至于我姥姥嘛，我妈说她那个时候正忙着跟一心想嫁给前二姨父的二姨斗气，还有三姨要高考，小姨还在上初中，自然是没有时间来照顾我妈的。

    我妈就这样，在月子里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待在家里照顾我、做家务还有给我爸做饭。我爸后来就不做饭了，我妈说他工作忙，我猜他不过和后来的许多次一样，装装样子罢了。

    产假休完了，我妈要上班了，姥姥指望不上，奶奶在家也要干活。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妈狠了狠心，给我断了奶，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

    我妈说，我刚送回去的时候，因为断奶断的早，加上水土不服，得了急性肺炎，差点死掉。我小叔他们送我去了医院，打了好几天的吊针才活了下来。现在想起来，我奶奶比起我姥爷，心底还是很好的。同等情况下要是换了我姥爷，没准我就活不到今天了吧。

    我在奶奶家长到了一岁多，那个时候爷爷还在。我妈说她周末回来看我，就看见我趴在炕边上，看着爷爷煮羊奶，嘴里含混不清地支吾着“爷爷，吃”，这么看来，我对于食物的热爱，还真是天生的。

    后来，我小婶生了我妹妹。奶奶家里一个产妇，两个婴儿，都要靠她照顾。我奶奶是个要强的人，每天抱着我干家务活，时间久了，就得了关节炎。我妈知道了，心里过意不去，就把我接了回来。

    后来，她和我爸咬了咬牙，请了个保姆。那是个刚从老家来到城市的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圆圆的脸可讨喜了。不过，她只干了半年就走了。其中的原因嘛，可能得怪我。

    我们这座家属院，门口有个军区，院子里一半住着厂里的职工，另一半住着军区里的军人。保姆阿姨来我家没多久，就和一个军人谈起了恋爱。原本这件事是没人知道的，可我偏偏说话早，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拉着她兴奋地说着：“妈妈，黄河，石头，鸟。”

    我妈摸不着头脑，去问保姆阿姨，她支支吾吾地承认了抱着我和男朋友去河边约会的事。后来，我妈和我爸就把她送回了家。

    保姆阿姨走了以后，我妈就把我送到了他们厂里的附属幼儿园。我那时候才两岁，是班里最小的孩子。我大姑父说我从小就鬼点子多，他来看我的时候，被我哄着带我逃了学去找我妈。看来我小时候是个很外向的孩子，从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不爱说话了呢？我也不太记得了。

    我童年的记忆，总是和我妈有关的。她骑着自行车接送我上下学，我坐在后座跟她讲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或者拿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念给她听。她发工资的时候，会在学校门口的卤味店买两斤鸡爪，把袋子挂在车把上，拿两个给我慢慢啃，自己等红灯的时候也会啃两口。遇到了雨雪天，她披着雨衣，把我也藏在雨衣里。那件雨衣很大，可还是遮不住我们。等到了地方，她的脸、手和腿是湿的，我的下半身也是湿的。

    我跟我爸，从来都不太熟悉。他特殊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一有案子，他就得连着加班。可总还是有没有案子的时候啊。我妈说他很忙，忙着抓坏人。小时候的我对此深信不疑，虽然和他见面的时候少，但他在我心里，就是个大英雄。

    后来我渐渐地发现，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和他，一个星期最多打两次照面。早上我妈送我上学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晚上我们回家，他总是不在。等我第二天起来，就又发现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他的呼吸，总是带着酒气。只有周末的两天，我能跟他说两句话。可他就算是在家，也总是一起床就去楼下的棋牌室打牌了。我妈做好了饭，就会让我去叫他回家。我讨厌那个地方，总是充满了烟味和脏话，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我缩在门背后，怯生生喊几声“爸爸”就没了声音。他总是听不见，总要等到有人要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我叫了他，才会撇下一句“你们先吃”，就又不理我了。

    我在三年级之后发胖了，体重直线上升。我妈骑自行车带我的时候，越来越吃力了。她和我爸商量着买辆电动车，我爸满口答应，带着我去了摩托车市场。我记得那天他很兴奋，就像在棋牌室一样，毫不犹豫地买了辆拉风的黑色摩托，让我坐在后座，一路狂飙着回了家。

    我妈看到那辆摩托车的时候，愣住了。她问我爸为什么买了辆摩托车回来，我爸满不在乎地说：“因为我喜欢啊。”后来他好像意识到了我妈的难过，向推销员一样说着这车省油，你去学个摩托驾照就可以开了，你不送孩子上学的时候，我也可以开啊。

    我妈没和我爸吵架，只是去楼下车棚推出那辆浑身毛病的自行车，送去修好了。之后一直到五年级，她都还是骑着这辆车送我上学。而我过快增长的体重，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她现在的腰椎间盘突出。

    我爸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辆摩托车完全的使用权，他晚上喝多了，还会骑着它在大马路上画八字。他的后座我没坐过几次，有一次我妈不在家，他带着我去喝酒，喝完了就骑着车带我回家。我坐在左右摇摆的后座上，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他却大笑着要我别怕，说他闭着眼睛也能骑回家。回家以后，我发挥了小时候的优良传统，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少见地主动和他吵了一架。从那以后，我妈就再不许我坐他的摩托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