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上地下（10）孩子一条胳膊被炸掉了

    说到这儿泉荃说不下去了，街边的槐树叶也停止了哗哗声，关若云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她感觉她和他就像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两个人的父亲都死在日本人手里。可是她没有讲自己父亲的故事，她喜欢听他讲他的故事，她不想打断他。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沉默了很久，他才接着讲下去，“我开着车冒着敌机的轰炸在逃难的人群和各种车辆中走走停停的直到黄昏时分才开进一座小城。

    江南的小城原本古朴宁静，城外两片稻田，一湾池塘，岸上几枝垂柳，塘里数杆残荷。若在平时必是‘老燕携雏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如今却是农人敛迹满目萧索。进到城里，不宽的青石板路旁，两排绣楼雕梁画栋，想当年这里不知演绎出多少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抛绣球的故事，现在却到处挤满了啼饥号寒的难民。

    我和母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严实，连城门都关门上锁了。我到街上去买吃的的时候，又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街上顿时炸了营般的一片混乱。我急忙往回跑，赶回客栈后只见母亲躲在桌子底下，桌子上盖了几层毛毯棉被。我拉起母亲冲出门往城外跑。

    古老的城墙是古代人们用来抵抗外来侵略的屏障，现在却变成了阻隔人们逃离死亡的桎梏，一根碗口粗的木门杠上的铁锁锁住了厚重的城门。此时被狂轰滥炸的敌机驱赶着的人们潮水般地向城门涌来，转眼间就汇成了拥挤的人流。他们推搡着、吼叫着、咒骂着，不顾性命地想要冲出城去。然而，那根带锁的门杠却无情地关闭了生的希望。惊慌失措的人们不断向城门涌来，人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古老的城门，老旧的城门被撞挤得嘎吱作响。不可思议的奇迹终于发生了，期盼死里逃生的人们竟然生生地硬把那么粗的门杠撞断了。城门撞开后，人们洪水般地向四面八方泄去。有人喊：往有水的地方跑，于是慌乱的人们就往稻田池塘里钻。偏偏这时候有汉奸往天上打信号弹，敌机顺着信号弹指示的方向一阵俯冲投弹，稻田池塘里顿时血肉横飞一片血红惨不忍睹。

    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来，惊慌失措地问我：“叔叔，往哪儿跑？”我一看，心都凉了：那孩子一条胳膊不见了，伤口处嘟嘟地往外冒着血，他居然不知道疼。我背过脸去不忍心再看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指了个什么方向，孩子就摇摇晃晃地顺着那方向跑去……

    几年过去了，那孩子浑身是血的身影始终不曾离开过我的心头，我知道那孩子跑不了多远就会倒下，但我还是希望那孩子能活下来，他还那么小。”

    “后来呢？”关若云轻声问。

    “后来我和母亲跟随中央航校迁到了昆明，中央航校改组为空军军官学校。昆明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我们在那里过着平静而优裕的生活。可是正是那种平静优裕的生活让我受不了，父亲模糊的血肉，那个孩子的断臂，啼饥号寒的难民，肆无忌惮的日本飞机时时刻刻折磨着我。作为一个空军飞行员，我没有权力躲在后方，任凭敌机玷污我们神圣祖国的蓝天。我多次向航校强烈要求上前线，最后终于获得了批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