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上地下（16）看咱们自己的飞机

    从飞机场回来后的关若云，全然变了一个人，她的懒洋洋变成了热情洋溢。她每时每刻都在笑逐颜开，她跳跳蹦蹦地进出办公室，跳跳蹦蹦地进出小剧场，她花样百出地给新学员排练新节目。吴薇为此又夸奖她，说她是一个特别难得的人才，竟然有本事把已经阴死阳活的懒汉重新排练成朝气蓬勃的学员。

    她过去最常做的两件事现在只剩下了一件。她不再两手撑住下巴发愣，但是只要一听到飞机在天上轰鸣，她就会立即跑到外面去，扬起脑袋往天上看，目送那凌空飞翔的飞机，擦着西安城墙墙垛，带着炫目的阳光从头顶掠过。吴薇碰见了问她看什么，她骄傲地说：“看飞机，看咱们自己的飞机。”

    一九四三年二月，苏军胜利结束了斯大林格勒战役，希特勒德国开始走下坡路。日本迫不得已放弃了进攻苏联的计划，把大部精力集中到中国，企图把中国变成它稳定的战略后方，以便在太平洋上和美国一决雌雄。在这种战略意图作用下，日本飞机加紧了对被称为‘前方的后方，后方的前方’的西安这曾被民国政府定为陪都的战略要地的疯狂空袭。日本人一厢情愿地认为西安军民在他们的狂轰滥炸下必然像过去那样闻风丧胆抱头鼠窜。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日本人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每每日本轰炸机刚一飞临古城上空即遭到中美战斗机的拦截，不是被打得起火爆炸，就是随便扔掉炸弹落荒而逃。日军不得已只好派出大量的零式战斗机给轰炸机护航，于是在古城上空便出现了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空战场面。

    西安市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警报一响，就钻防空洞躲避了。许多市民不但不躲不避，还要站到空旷处仰着脑袋观战，他们中间胆大的甚至敢于爬上城墙登高望远地观赏飞机你来我往的空中作战景象。他们为中美飞机的每一次胜利欢呼雀跃，鼓掌呐喊，狂热得像足球世界杯现场的球迷。

    关若云是这些大胆市民中的一个典型，只要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来，第一个出现在城墙上的人总是她。飞机没来前，她就静静地坐在一块厚重的城砖上等着。日本飞机像一个个苍蝇似的远远地飞过来时，她就会从军装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慢慢地嗑起来。她计算过，等她嗑到第五粒，最多第六粒的时候，机身上画着猛兽和鲨鱼的中美战机必定准时出现在空中，隆隆咆哮着迎面向日本飞机扑去。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再嗑瓜子了，她瞪大了眼睛在排列整齐的中美机群里寻找那个机身上绘着雄狮的战机。一旦找到那架飞机，她就会抑制不住的大喊大叫地迎着那架飞机跑两步，然后高高伸出双手跳着蹦着向空中乱摇。这时候，城墙上观战的市民们不再仰着脑袋看飞机，而是斜着眼睛看她了。

    敌我双方的飞机往往还离得老远就散开了，就像两群被枪声惊扰的小鸟。然后鸟儿们纷纷向上扬起了头，直插云天，好像它们不是来作战，而是比赛谁飞得更高似的。关若云和市民们对这一点很放心，每次中美飞机都比日本飞机飞得高。贴着膏药的日本飞机往往飞到一定高度后就掉头向下。这时候，中美飞机就会从高处向日本飞机扑下来，就像老鹰扑向小鸡。然后，画着猛兽的飞机和贴着膏药的飞机开始在天上你来我往互相追逐，隆隆的轰鸣声响彻云霄震撼大地。

    关若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架雄狮战机，无暇旁顾。城墙上的市民们不像她那样专注，他们观看空战时，经常左顾右盼，哪架飞机开火他们看哪架。空战时，城里城外的道路上，能站人的房顶上，都站满了人，就连那一棵棵槐树榆树上也有人爬上去。市民们站在道路上，站在房上，爬在树上，全都仰着脑袋看着蓝天。那时候的蓝天还没有被污染，那时候的蓝天很蓝。那时候的市民对蓝天没有兴趣，他们的兴趣在于蓝天上盘旋飞舞的飞机，他们急切地想亲眼看到画着猛兽和鲨鱼的战机怎样把贴着膏药的飞机揍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