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荣归故里（12）残疾士兵土生

    唯一一个拿得出唐峻耀在长城古北口三七零高地上给四十团官兵写的字据的，是一个失去了双腿的残疾士兵。据这个士兵说他叫土生。他说四十团在西安事变后，被整编到四十九军一零九师。一九三七年八月下旬，以刘多荃为军长的第四十九军被调到淞沪战场，一零九师在师长赵毅的率领下在纪王庙、马同桥一线与数倍日军激战，四个团长中高睦姻、姜奎举等三个团长相继阵亡，营长伤亡了三分之二。一零九师一个整师基本被打光了。也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土生被日军俘虏。被俘期间，他什么都丢光了，唯独这张缝在内裤里的字据保存了下来。他很清楚如果这张字据被日本人发现，他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舍不得把这张唐团长亲手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丢弃。

    他对这张纸片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他坚信不疑地认为这张小小的纸片能给他的未来带来幸运。

    他被俘以后，成了日本军队的苦力。日军让他们随军搬运粮食和弹药。一头骡子搬运多少，他们就得搬运多少，搬不动就打，打死了就随便扔到路边喂野狗。为此，野狗吃人肉吃的眼睛都红了，逐渐形成了庞大的野狗群，紧紧跟在日本军队进军步伐后边，就像鲨鱼群跟随舰艇一样。白天还好，野狗只是远远地跟着，等着被打死的人肉吃。到了晚上就热闹了，狗多死人少，吃不饱的狗群便呲着白森森的牙齿，瞪着赤红的眼睛，像狼一样地伸长了脖子嚎叫，搅得日本人睡不好觉。这让日本人很是犯难——开枪打吧？舍不得子弹，狗太多；扔些食物吧？怕糟蹋给养。想来想去。日本军官想出了个一举两得的办法：从生了病干不成活的中国俘虏中选出几个垂死者，扔给野狗群。这样既可以减少累赘，又安抚了恶狗。

    这个办法实施以后，日本帝国陆军部队可以睡安稳觉了，中国俘虏却开始人心不稳，隔三差五的就有人逃跑，土生就是其中一个。

    一天晚上，土生趁日本兵睡觉的机会逃跑，不料没跑多远就引起了狗群的躁动，他身上褴褛的灰布军装使狗群把他当成了日本人丢弃给它们的食物。可是它们很快发现这个食物和以往不同，这个食物会用石头砸它们，于是它们停住了脚步，不离不弃地紧随着他狂吠。结果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他被抓了回去。被抓回后，土生遭到残忍的殴打。一群日本兵用皮带狠狠地抽打他的全身，用枪托砸他的后背，用皮靴猛踹他的肚子，他被打得昏迷过去。

    随后的日子里，打他成了日本人的乐趣，挨打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为了防止俘虏逃跑，每天晚上睡觉前，鬼子都会选一个俘虏打一顿警告大家，这个被选中的人总是土生。经常挨打的土生，遍体鳞伤，瘦得脱了人形。终于有一天他和他背上的弹药箱一起栽倒在地上，枪托棍棒再次没头没脑地落到他身上。他已经不再挣扎了，他觉得他活不了了，他终于不再哀求转而大骂日本鬼子，他在皮靴棍棒下翻滚着骂日本鬼子的祖宗八代，如果日本鬼子祖宗有灵，恐怕早就被骂得在坟上乱蹦了。他的谩骂更加激怒了鬼子，一个鬼子捞起一根木杠照着他的脚踝没命地打下去。他一声惨叫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他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牛圈里的土炕上。一个放牛的农民发现他浑身溃烂倒卧在路边，但还有一口气，猜想他是被日本鬼子残害的被俘军人。怕他被成群的野狗吃了，就将他扶到牛背上驮回他栖身的牛圈里。

    在那个农民的照顾下，在那个臭气熏天，苍蝇成团的牛圈里他奇迹般的活过来了，他的脚踝开始溃烂，他疼得成夜成夜地叫唤。疼极了的时候他就拿出那张唐团长写的字据看，那张字据似乎具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只要一看见它，连疼痛都似乎轻了许多。那个农民看他疼得可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草药给他糊上，有用没用不知道，反正他的烧退了。退烧以后，他决定回家，他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回到东北，死也要死在老家。

    那个农民找来一块厚木板，在木板下面安上了四个轮子，做成一辆世界上最简陋的平板车。他就坐在这辆车上，用两只手抓着两块木块撑着地，就像水手划船一样滑向他万里之外的家乡。回乡的路太长了，长的无边无际，土生在这漫无边际的回乡路上整整乞讨滑行了五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