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井离乡（19）咸吃萝卜淡操心

    吴老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他在等泉妈妈那个老娘们儿出来。泉妈妈端着洗碗盆出来洗碗，她走到井边摇起了辘轳，吴老板趁机走过去谝闲传：“大嫂子一早就忙得手脚不闲，咋不叫儿媳妇洗呢？”

    泉妈妈乐呵呵说：“我们家若云现在是公家人，公家事还忙不过来，还顾得上这些事？”

    “唉，如今这婆婆难当，一满把儿媳妇供到天上去咧，就这还不落好。就像俺娃娶的那一位，我在人家跟前都不敢高声，唉，没办法，世道变瞎咧。”吴老板低声说。

    泉妈妈停下辘轳，正色道：“吴老板，你可是识文断字的人，怎么胡说起来了？连我这没文化的老太婆都知道解放了，世道变好了，咋能说变坏了呢？”

    吴老板愣了愣，不尴不尬地干笑起来：“我胡说，我胡说哩，我这个满嘴跑舌头的毛病真的要改咧。还亏咧大嫂子是明白人，换咧别人不把我当反革命扭送公安局去才怪咧。”

    “那倒不至于，都是邻居，谁还不说句错话？但是你再不敢胡说了，街道宣传员小李同志给我们妇女读报组读报的时候说过，像你这种开店铺的人，就是剥削阶级，就要好好学习改造思想，改造好了就是好同志。”泉妈妈宽厚地说。

    “对对对，我这种人要加强学习改造。小李同志讲没讲过现在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反革命分子到处制造谣言，扰乱人心，胡说什么‘钟楼燕子转圈飞，国军八月十五回？’”

    “讲过呀，读报组还要求我们回来后避谣呢。”泉妈妈边说边把打上来的井水倒进洗碗盆里。

    “那你知道散布这些谣言的都是些啥人吗？”吴老板故作神秘地说。

    “啥人？”

    “都是那些被打散的国民党残余和化装成游动小商贩的特务干的。”

    “这些坏蛋，真该把他们都抓起来。”泉妈妈用丝瓜瓤子唰唰唰地洗着碗说。

    “就是，敢和解放军作对，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吴老板嘿嘿笑着蹲在泉妈妈对面小声说，“你家来的那个客人我咋好象有点面熟呀。”

    泉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人家又没来过，你咋会面熟呢？”

    “是你家啥亲戚？”

    “我娘家兄弟。”泉妈妈洗完一只碗，就放在井台旁边光滑的石头上，洗碗盆里的碗越来越少，石头上的碗越摞越高。

    “你是南京人，昨天我听见他说话的口音不像南方人。”吴老板紧追不舍。

    泉妈妈说：“他走南闯北做小生意，四海为家家万里，口气当然变了。”说着她生气似的把洗过的干净碗端起来，哗啦一声放进洗碗盆里，端起洗碗盆站起来，撂下一句陕西话：“咸吃萝卜淡操心。”走回厨房去了。

    这时候，街道上传来阵阵口号声：“清扫国民党反动势力残余！”“打垮反动派猖狂进攻！”“誓死保卫人民政权！”吴老板像馋嘴的娃听见卖打糖的吆喝声，赶紧跑到布店大门口看热闹。

    冷清的街道上变得喧闹起来，滚滚人流像浪潮一般从钟楼方向滚滚滚而来。队伍前面两个精壮的小伙子高举气势磅礴的横幅，横幅上写着红色的大字标语：“高举毛泽东的旗帜奋勇前进”，横幅后面是清一色的列宁装女青年，她们四人一组抬着马恩列斯毛朱刘七面巨幅领袖画像，领袖画像后边是游行队伍主体。游行的人有老有少，每人手里拿着一杆小红旗，小红旗随着声震屋瓦的口号声，一上一下地起伏，像风中的麦浪。

    吴老板的心脏跳的和口号声一样激烈了，他的血液像浪潮一样滚滚奔流了。他嘴里念叨着“得人心者得天下”这句古训，他心里的一个念头更加清晰了，他这个念头朦胧于昨天晚上，明确于今天上午，决定于此时此刻，那就是想办法揭发一两个反革命分子，赢得新政权的好感。

    吴老板把店里的事情交代给伙计，自己回到家里，把面对泉荃家那面窗户纸戳了一个洞，然后就像冬天支起竹筛抓麻雀的闲人那样，坐在窗下平息静气地守候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