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井离乡（21）麻秆儿打狼两头害怕

    游行队伍过去后，大街上恢复了平素的冷清。吴老板发现马路对面有两辆人力车，人力车夫的脑袋上戴着草帽，帽沿压得低低的，好像在打盹。他一眼就在他们身上看出了破绽，大晌午正是拉座的时候，他们不睁开眼睛看人，却闭着眼睛打盹？他想象他们的眼睛肯定没闭住，肯定还露了一道缝，他们肯定正在偷偷地从眼缝里观察他。然后他又发现左边有两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说话，这又让吴老板感觉很不正常。紧接着他又发现右边一个敞胸露怀的人直眉瞪眼地向他走来，那人右手插在裤袋里，裤袋支起一个帐篷，吴老板仿佛看见一管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他肝胆俱裂地车转身跑回了布店里，一迭连声地喊叫伙计“关门！关门！快关门！”弄得伙计们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大白天的关个啥门呢嘛？生意不做咧？一个伙计探头门外，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妖艳女人扭着屁股从门前走过，后边垂涎欲滴地跟着一个敞胸露怀的闲人。

    麻秆儿打狼两头害怕。吴老板这边吓得要命，那边唐峻耀也在提心吊胆。凭他对吴老板的了解，那纯粹是一个有奶就是娘的下贱坯子，这种东西放到东北，一准儿当汉奸。

    他没指望一个汉奸替他保密，他等关若云回来后，便提出要走。关若云很诧异，问他走哪儿去？他笑笑说：“天涯孤舟，四海为家罢了。”

    关若云说：“准是刚才大街上游行，您多心了。游行又不是对着咱来的，解放后，大大小小的游行隔三差五的多了去了，小游天天有，大游三六九。庆祝前方打了胜仗要游行，抗议美国插手中国内战要游行，铁路恢复通车要游行，电厂恢复供电要游行，就连分发救济粮这种事都要上街游行欢庆呢，您多心多得过来吗？我估摸着您是担心对门儿吴老板告发您吧？那也不怕，咱行的正走的端，不怕他嚼舌头。我正准备给您找一个工作干呢，有了职业，就不是社会闲人了，看谁敢胡说八道。”

    唐峻耀看着谷雨儿，心里为她的单纯感叹，嘴里说：“傻孩子，你不知道……”

    关若云快嘴快舌打断姑爷爷的话，说：“我知道，不就是当过一阵子旅长吗，当过国民党军官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把哪个怎么样呀？刚才我路过钟楼，见开元寺门口张灯结彩贴着大标语，标语上满是‘告别旧社会，抬起头做人’‘改造思想，轻装前进’一类的话。您看，政府连妓女都给出路呢，何况您这样的旧军官啦。”说完后她觉得比喻不妥，脸红了。

    唐峻耀倒不觉得什么，他把关若云当孩子看，把她的话当孩子话听，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

    “至于吴老板，您就当他是条疯狗。”关若云竭力想打消姑爷爷走的念头。

    “疯狗咬一口可比不疯的狗厉害多了。”唐峻耀吃着饭说。

    “等泉荃下午回来，咱们商量商量再说吧。”关若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这样说。

    泉荃还没下班回来，事情就发展得无法改变了。

    下午院子里来了两个穿解放军军服的人，他们袖子上缝着公安棱形袖章。他们让全院子的人都从屋里出来站到院子里，说要对市内国民党残余人员和其他反动组织骨干分子进行全面登记。采取的办法是自动登记与群众检举相结合。唐峻耀发现他们说话的口气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但他们的眼睛却不是公事公办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在别人脸上都是一滑而过，唯独在他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时间长得让他的眼睛没地方放，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迎了上去。结果那两个人不满意了，他们说他的眼光像刀一样锋利，看过去的时候让他们感到冷嗖嗖的，好像把他们当敌人似的。

    唐峻耀只好把脸扭向别处，这样还不行，那两个人让他把脸正过来。正过来后又问他看没看过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那句诗？唐峻耀说没有。那两个人就说你应该看看，你的眼光和鲁迅先生描写得一模一样。唐峻耀眼睛再一次转向别处，那两个人又生气说你是什么态度，你说话为啥不看我们？你跟别人说话不看别人就是对别人不尊重。另外你说你没看过鲁迅先生的著名诗篇，这也很能看出你对革命的态度，就连毛主席都对鲁迅先生无比推崇，毛主席说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毛主席夸奖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对这样的伟大人物你竟然一无所知，说轻了你是没有文化，说重了你就是反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