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一声令下“自由活动”而里河却不知道和谁走向哪里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班里的每个小团体落下了。她常常去这边坐坐,去那边聊聊,或者直接坐在没有人的篮板底下,看蜗牛爬行,数梧桐叶的空隙,装作十分惬意的样子。其实里河跟班里每个同学的关系都不差,可好像总是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和她们有共同爱好了,差一点点关系就能更进一步,差一点点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就不用再一个人东跑跑西走走。那段时间的她很讨厌体育课,讨厌在听到自由活动后无所事事的自己。
高一的时候里河第一次知道体测,下午最后一节自习的时候跑八百米,她是第一组,不懂如何调整呼吸或是其他什么有用的技巧,她只是跟着其他人一块跑下来了,跑到最后她觉得整个肺都在哭,在呼啦啦地抗议。腿还有力气,坐了一会后,她打算去厕所洗把脸,还差几步的时候,她就蹲在下水道前吐了起来,但没吐出多少,都是些胃酸。起来后没去厕所直接回了教室,喝了水,肚子又疼起来了,她只好去了厕所。在厕所里上吐下泻的场景里河只是听闻过,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从厕所里出来,正好是下课打铃的时间,里河没胃口,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十一的班门口,十一没去餐厅,他问里河怎么了,里河说没胃口。他想了一会,回去拿了个橘子给她,说:“我同学给的,酸酸甜甜的,可能会有助于开胃。”里河虚弱地笑着接过来尝了尝,只有酸,没有甜。但尽管如此,往后的很长时间里,那个橘子都是里河一个很大的慰藉。
回忆到那个橘子酸涩的口感时,终于轮到二十四班拍照了。
大家从围网下起身,里河也站起来了,揉揉发酸的腿,往前走去。
孙宇和焦娟好像一直都在一旁等着,这个时候欢天喜地地插进了大家的队伍里,没人对十八班里原先二十四班人的到来有意见,反正毕业照讲究的就是一个“全”字。
大家迎着太阳站在看台上被摄影师摆弄了好久,最后物理老师率先不耐烦了起来:“拍不拍啊到底”。那个人没理她,还是在说:“你,扎马尾的那个,跟边上那个人换一换。”
咔嚓。
只消一声,跟整个青春完结了似的。
大家终于慢慢散开,操场上只剩他们一个班了,空旷的夏初操场上只剩下满目的热气和无穷的寂寥。
在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教室的时候,里河又顺着刚刚没想完的事情回忆了起来。
高中的时候最干脆,她可以一个人吃饭、打水、上课、考试、甚至孤身前往厕所。她当然也有觉得和旁边的人嬉笑怒骂心灵相通的时刻,但总是在某个时刻,她心底里会升出一种“一个人也挺好”的想法。也会在某个时刻,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以及环境都格格不入,但她很好地捱过来了,怀着一腔孤勇,冲破一个人的束缚,生出三头六臂,做无穷的事。是熬过来之后的平静,作为奖励,强化了她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可以的念头。
单枪匹马得久了,好像就真的刀枪不入了。
在从教四楼楼梯口进去的时候,里河跟其他人走的方向岔开了,她没有走直接到新教学楼正门的那条近路,她拐进了旁边办公楼一楼的厕所里。
把隔间的门关上,她狠狠地哭了起来。
才没有真的刀枪不入,有很多个看似温柔的时刻,还是会让她哭出来。
她埋怨自己这有什么好哭的,脑子根本没给泪腺下达什么指令它怎么就自己行动了呢,她甚至都骂出声来了:“里河你在哭什么啊!”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像七月的暴雨。
她在释怀其实一个人没她粉饰得那么好的时候,同时也明白了一个人的这种状态是刻在她骨子里、融在她血液里的东西催生的产物,她天生没带来瓦解它的方法,后天也没学会怎么克服它。
带着往后的日子或许也会这么过的念头,她哭得更狠了。
哭孤独,哭无力,哭没有人与她共鸣,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想起高二才见到李敏老师的时候他在黑板上写的那两个字——慎独。
这三年,她的生活很好地贯彻了这两个字。
她这一生好像都逃不开两个字,一个是孤,一个是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