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王朝江河日下,自此往后几十个君王都没能让中原的财富回归到越将军之前的水平上。更何况这位越将军根本没收复一寸一厘的土地。那些百姓眼里的好人,无非是能说会道、会演戏、会装模作样罢了,他们擅长伪装。知道说什么话、怎么说话才可以让绝大多数的人认同,知道如何把自己放在大多数人那边。无非是一群垃圾罢了。所以他们所希望的‘好人多一点’其实真正的含义是‘能说会道的小人多一点’,换句话说就是‘我需要一些能够瞒得住我们骗子骗我’。所以啊,还是希望老天爷别听了这帮孙子的谗言,真要是这世上那么多能说会道、感动万民的楷模榜样,这世道可真是不能活了。”
“可凭你我一己之力,难以改变啊。”弘义似乎对此也是感触良多。
“所以你和尚不管愿不愿意都要笑着在大殿门口迎来送往,跟小馆子里的跑堂似的。”我挪揄着他。
弘义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没办法没办法,你不是也得回到那个自己不想回去的地方吗?”
“不想回去,也想回去。矛盾之中,好在不用我选择。”我苦笑着。对,这是我的无奈可也是我的幸运。若是旁人还会纠结如何选择,可我不用纠结,因为我不能违抗皇帝的旨意,那么我也就放弃了选择的权力,自然不用承担选择时的彷徨。
沉默良久,弘义突然问我:“杀了那个渃米拉,你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
“你不喜欢那个渃米拉吗?应该不会吧,在一起十年了。提防的同时,就没有别的感情吗?”弘义微笑着,“施主并不是无情的人。”
“说没有那是假话,不然我也不会让她留在我身边十年。”我的手似乎承受不起酒杯的重量了,“我觉得她也不是无情的人,不然也不会安心在我身边十年。十年啊,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是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吧。”终于我的就被被我放回桌上,我实在是拿不住它了,“可这一切的事总要有个了结吧。这是对我,或许也是对她最好的了结了。她再也不用矛盾在杀与不杀之间,我也不用纠结在留与不留之间。如今她可以自在而去了,我还要在这个人世间摸爬滚打,这就是我们的果报。”
“若是留下她,说不定会有其他的结局呢?”
“留下她,然后呢?带她到中原,让她住进我的家里?还是就当那场婚礼根本没有发生过,让她在这个西域自生自灭?我总以为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可我现在知道了,这条命怎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活得委屈别扭,还不如不活。何必委屈了自己呢?既然来到人世间,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那么对于自己而言最大的恩赐不就是选择怎样的死法吗?死真的不可怕,难道还会比活着更加煎熬吗?”
“施主若是真看破了生死,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看破?我看不破生死。因为我不想死,哪怕我明白了总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的道理,我也不会为了这种东西选择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我怕死,倒不是怕死亡时的痛苦和折磨,我更怕的是死后的未知。人死了以后真的有灵魂吗?真的有一片被称为地狱的地方供我的灵魂落脚吗?真的像传说之中那样,我还可以变成鬼继续看着我之前生活过的人世吗?或者,就像一些人宣扬的。人死了就不再有意识了,也没有灵魂和鬼魂。你再也不能感知周围,你再也不能看见自己所爱的、所珍重的人了,你就这样在这个世间消失了,消失得不剩一丝一毫。我很怕。死亡是可以抹杀掉一切的君主,我很怕这位君主。”我顿了顿,“这是唯一一件你能预计到结果,却无法改变的事。”
“既然改变不了,就趁活着时不留遗憾,坦然接受吧。”
“我一向觉得这种劝慰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从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要是这么一句话就能安抚这种恐惧,还能被称为‘怕’吗?”
“害怕是每个人的权利。”弘义放下杯子,“就好像我也会害怕。”
“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还害怕什么?”
“就因为我没什么可害怕的,我才会害怕。”和尚都喜欢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吗?“没有害怕就不会有敬畏之心。没有了敬畏之心,行事就会嚣张跋扈、不计后果。”
弘义说着话,抬起头看着我笑着。这个出家人啊,总是喜欢玩这样的把戏。“行啦行啦,你个和尚,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好自为之的。”
“施主既然明了了,那贫僧也就不多说了。”
“你说的还不够多吗?哈哈哈!”我与弘义相视大笑。
推杯换盏间。月上檐角。当年“月明星稀”的景色,今人看来,却也十分情趣。
“更鼓声声,离人归去,脚步笃笃。”我把酒壶递给弘义。
“蹒跚孑行惊倦鸟,倚仗孓叹扰眠虫。天涯此时、玉色融融。”
“此去经年,纵良辰好景、秋水长天,恐难共赏。”
“莫辜负,此情此酒,觥筹交错,一醉方终!”
“可叹前路无知己。”
“天下何人能识君?”
“世间安有万全法?”
“如来即君何踌躇?”
“和尚,那你还不赶紧拜我?”
“人人皆有佛性,我拜自己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走了。弘义并没有来送我。想想也对,何必贪这一时一晌的相见,若是缘分未了总有相见之日。
乳白色的清晨阳光下,天竺寺安详静谧。睡佛。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适合这个时候的天竺寺的形容。或许也只有弘义这种出家人才能做我的朋友,因为我们永远没有利益的纠葛,不在于我,而在于他。
“东方大人,您这一身酒气,要不要我命人给您准备点醒酒汤?”年兴问我。
“不用了,难得醉一次。”我摇摇晃晃地上了车,窝在椅子里。这样的酒醉还能有几次呢?回了中原我还能否这样放肆地醉一回呢?恐怕就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吧。
看来我会想念这里的。莫罗国。
车驾并没有再多停顿,很快便进了中原的地界,除了每晚都找个就近的城池休息外,一直都在赶路。看着周围的景色渐渐陌生而又熟悉起来,听见来往行人、沿街商贩都用着我能听懂的语言嚷嚷着,倒还真有了一丝丝亲切感。
月余,我们总算是赶回了皇城之外。城外五十里,皇帝亲自率众迎候,这浩浩荡荡的架势,久违了。
我和年兴赶紧下了车,整装束带,毕恭毕敬地疾步前行。我终于回来了。我的脚步越来越快,身旁的年兴已经被我甩在了后面。我从未如此迫切、如此希冀着回归。一月之前我还在怀念着莫罗国的一草一木,现在竟将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只想赶紧回到皇城之中,这才是真正的回来了。
我已经看到了皇帝的笑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皇帝面前,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扑跪在地上:
“臣,东方颢渊,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