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申氏使了眼色,便见两个小厮抬了红木做的雕花箱子来,打开一瞧,皆是价值不菲的古玩珠宝,这些个东西,甚至比当初贺家开出的纳征礼单还要贵重上几分。
王熙华瞧见这些个东西,顿时气得直发颤,猛然起了身指着申氏便骂道:“这满京都的达官贵人,谁人不知我们顾贺两家是结了姻的。如今你们这般说退婚便要退婚,平白扫了我家姑娘的清誉不说,竟还要用这些个阿堵物来脏了蕙姐儿的眼,你们还真把你们贺家当个人物了,我呸!丹州出来的乡巴佬凭你们也配?”
顾云蔓在一旁虽未发一言,脸色却早已气得铁青。这亲事没了是小,此番看清了这渣滓的面目便是不要了也好,免得当真嫁了过去才发现所托非人。
可阿姊丢了声誉却是大事,从古至今,若非是女子婚前犯了什么忤逆淫秽等大罪,还从未有过订了婚又被人退婚的道理。
既是被人退了婚,那便是人家不要了的,此后自然免不了京都众人闲言碎语了去,处处皆要被低看一等不说,往后若是要再寻门好亲事便是比登天还难了的。
他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他贺云舒当真是狠得下心为了那高官厚禄舍了阿姊不管,任着她被满京都耻笑,阿姊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王氏这话戳中了贺家的痛楚,那申氏便再没了好脸色,冷笑一声道:“大娘子说话也莫要这么难听,原是我家二哥儿有福分才被那严家大小姐瞧上。你们顾家倒是出身好,可比起严家却还不是只有被人踩在脚底的份儿?自个儿家里没落了,便莫要怪他人另觅良枝。”
王熙华怒急,刚想着上前怒骂一番,便见门前少年背脊僵直,似是已然伫立良久。
“这升迁门下省录事的诏书想来还未送至贺家,你们退亲的倒是耐不住先了一步。”顾望之眸子冷得可怕,如同腊月寒冬,叫人不寒而栗。
“门下省录事?”顾云蔓连着冷笑了几声,“他贺云舒倒是个条给了骨头摇着尾巴往上凑的,一个庶吉士也能越了翰林院往门下省里钻,倒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吃了谁的软饭?”
此话一出,申氏顿时黑了脸色,瞧着顾云蔓讥讽道:“好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家小姐,竟也说出这般没爹娘教养的话来,幸得我家二哥儿不曾讨了你家阿姊做媳妇,否则将来还指不定将家中闹得如何鸡飞狗跳呢。”
“凭你也配说这话,你……”
“申大娘子,”还不等顾云蔓还嘴,在一旁默了许久的顾云蕙便先发了声,她瞧着申氏笑道温婉,话语间尽是云淡风轻,仿若被退婚的不是自个儿,“贺公子得了一门好亲事,我这个做表妹的很该为他高兴才是,”
她衽衽一礼,垂眸道,“我便祝贺公子从此鸿案相庄,琴瑟和鸣。”
申氏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顾云蕙会这般豁达,便是被人退婚羞辱一举一动依然紧守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她瞧了顾云蕙半晌,方才伏了伏身子,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心,“如此,我便替我家哥儿多谢二姐儿了。”
瞧着申氏出了府邸,顾云蕙便再也撑不住生生咳出一口鲜血来,紧接着便倒地晕死过去。
阖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连忙遣人请了郎中来看,才说是情绪过于波动而伤了心脉,定要好生养着,切勿再要过度思虑留下病根怕就难医了。
那日雨里,贺云舒在顾府偏门站了半夜,只求他幼时做梦都想娶回家中的姑娘再出来看他一眼。新科的进士,皇帝钦点的门下省录事抛了尊荣不要只攥着手中一阙方帕求着小丫鬟能通报一声。
春心怨他退婚,将娇花似的二姑娘伤的缠绵病榻,可又实在瞧他一片真心,开口劝道,“姑娘但当真不去瞧他一眼,若是贺公子铁了心不肯娶那严家嫡女,此事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顾云蕙摇了摇头,申氏以性命相逼,一头撞在柱子上磕的头破血流,闹得满京皆知。她知贺云舒心中情谊深重,只要她应了,便是顶着这不孝之名也定三书六礼将她聘回贺府。
可顾云蕙舍不得,她舍不得一身清誉的少年郎背上不孝之名世人唾骂,她舍不得他十年寒窗,在眼瞧着便要功成名就之时前功尽弃,她更舍不得他本该鸿鸾翔起的仕途因同她的一门婚事自此举步维艰。
所以顾云蕙宁可此前种种过往,皆是情深缘浅,梦短夜长。
“春心,你将此物予他,他会明白的。”
贺云舒捏着手中的一纸簪花小楷,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此刻却跪在潮冷的青石板上,伸手作揖,高声扬道:“今日我负姑娘,往后但见青灯伴古佛,晨钟与暮鼓,必为姑娘祈福。一求姑娘康健,二盼清辉不减,三愿书红笺,岁岁琴瑟谐。”
说罢,一页薄纸落于身后,水渍迅速晕了字迹,隐约可见。
郎君千岁,妾身轻贱,不与梁上燕,岁岁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