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问道:“王爷肯让爷伺候?”秋兰扶我起身,叹气道:“原是不肯的。但爷从卯时起便站在王爷房外等候,王爷后来许是——”我蹙眉道:“卯时天还未亮,那个时辰,外头很冷吧。”秋兰道:“可不,如今已是深秋,破晓前最是寒冷。王爷到底是心疼二爷,起来听二爷一直在院中等候,便让人把二爷请进去了。”
两人正着,有丫鬟在外问:“娘子起了吗?”秋兰道:“起了,传饭去。”丫鬟应声,又道:“三爷过来了。”我心中纳闷,搭着秋兰的手走了出去。
梧桐盘腿坐在炕上,见我出来,立刻跳下来笑嘻嘻的:“姐姐,梧桐来蹭一顿早饭,姐姐肯不肯呢?”我一向喜欢他,如今成了他嫂嫂,更是多了几分疼爱小辈的心态。何况他打小机灵可爱,鬼头鬼脑,任谁也舍不得给他甩冷脸子。
可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有心情和他笑。
我示意他回炕上去,自己在另一边坐下,浅笑道:“你要来随时可以来,我还能饿着你不成?”他一笑,静静地打量了我几眼,道了句:“嫂嫂,身子最要紧。”我颔首笑道:“我明白,梧桐不必担忧。”话间,秋兰带着丫鬟把早饭端了上来。
梧桐手快,捡了一个饼便往嘴里塞,我劝道:“慢点,别烫着。”他这才感觉烫,忙撒了手,口里直道:“烫死了,烫死了。”我嗤笑一声,秋兰早拿了一块浸过凉水的巾帕来。梧桐擦了擦手,笑道:“嫂嫂真好。”
我含笑不言,待他将巾帕递给秋兰后。我开口吩咐道:“你们下去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秋兰看我一眼。带人退了出去。
梧桐默默的吃了几口,我则不停地搅着碗里的粥。半会,我淡淡道:“没人了,你全跟我了吧。”他目光一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将近午时,合剌来了府中,自然是浩浩荡荡,跟了一大批禁军侍卫。迪古乃和梧桐亦在一旁陪侍,午饭大概也不会回来吃了。
秋兰道:“娘子,不如去睡一会吧。”我合上书。摇了摇头。倚在靠枕上问:“爷可差人传话回来?”她道:“不曾传话。”我点点头,闭了闭眼,不再话。
心中,却始终难以平静。
希尹的死,果真和兀术有关!
兀术离开燕京那日。曾去向裴满凤翎辞行,这我之前早已知晓。后来迪古乃和梧桐去给合剌请安,裴满凤翎当着他俩的面,向合剌大肆进希尹的谗言。迪古乃和梧桐不便多言,毕竟希尹乃一国之相,岂是人人可以背后言之。何况不清楚合剌所想,他俩也不敢妄议此事,随后寻了借口,早早离开。再过了几日。合剌召见迪古乃,那时迪古乃在温泉园子里陪我。他当晚回城后,合剌便告知他,希尹“奸状已萌”,准备捕杀之。次日上午,兀术带兵返回燕京。傍晚时分。禁军围堵希尹府,夜间将其带至狱中,未经任何审讯,直接赐死。
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的兀术,为何会背后诽谤他人,难道就因为一次小小的酒后冲突?
屋外响起迪古乃的声音,我收回思绪,抬头时他和秋兰一前一后进来。我见他神色疲惫,问道:“陛下离开了?”他在炕上坐下,揉了揉鬓角,回道:“走了。”我看他话带着点囊,许是早晨那会着凉了,便向秋兰道:“吩咐厨房熬一碗姜汤来。”罢站起了身。
秋兰应声退下,我行至迪古乃身前,轻叹道:“我来给你揉,你闭眼睡一会儿。”迪古乃依言放下手,却轻轻环住我腰身,仰面问:“梧桐来过了?”我道:“你让他来,他怎会不来?”
迪古乃面色一怔,我继续道:“若没有你的允许,梧桐怎敢私下告诉我真相。”他“嗯”了一声,抱着我不语。
我出声道:“事发前一晚,你已经知晓,为何不告知你父王,或许——”迪古乃打断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王知与不知,也无法改变结果。四叔要他死,他就必须得死。”
我指尖一凉,迪古乃握住我的手,放缓了脸色道:“宛宛,你自幼通读史书,你应当明白我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再过问此事,多想无益,只会徒增烦恼。”
我黯然垂首,指尖的凉意一点点蔓延。迪古乃叹息一声,将我揽进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罢了,你若想设案祭奠希尹,我准你。”我忽觉声咽气堵,半晌挤出两个字:“多谢。”
心底明白如镜。迪古乃素日与希尹来往不多,岂会为了帮他求情喊冤而得罪兀术。兀术是他的亲叔叔,又是对我俩皆有恩情的人。且不论亲疏有别,两只猛虎相争,躲都躲不及,又有谁肯把自己卷进纷争中。
何况此事,裴满凤翎也牵涉其中。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枕畔轻风,足以搅起一场狂风骇浪。得罪兀术不可怕,若得罪这个女人——
迪古乃心机深厚,必定明白裴满凤翎不可得罪。种种因素在前,我竟寻不到一丝理由,一丝他出言相助希尹的理由。公道吗?人情吗?在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中,亲情尚且可以泯灭,又遑论这两样?
终究没有设案祭奠希尹,只在屋内简单的摆了香烛什物,偷偷地烧了几张冥币。秋兰也被我支开了,毕竟在人看来,我与希尹无一分关系。且希尹是论罪被赐死,私下祭奠罪臣,若传了出去,不免会引起大麻烦。
又过了七八日,我精神稍微好了点,心下也在慢慢接受。只是一连几夜,总是会被噩梦惊醒。迪古乃心焦不已,忙着让大夫开安眠定神之药,又计划着带我出去走走,无奈天气愈发寒冷。只好作罢。
他哪里知道,这噩梦的根源。正是对他的担忧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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