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像是个小厮的名字啊。”
瞿素把眼一瞪:“哪儿来那么些废话!这名字也不是让你用一辈子,他日功成,你便改回本名。”
裴玑怀着满心复杂来与瞿素话别。瞿素对他恩同再造,又关切备至,在他心里,瞿素是再亲厚不过的师长。
裴玑叮嘱瞿素要加意留心自家身子,直说了两刻钟也停不下来。瞿素叹口气,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裴玑听出瞿素的嗓音喑哑,偏头一看,笑道:“先生哭了?”
瞿素低头擦了擦泪,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怕你欺负我孙儿。”
“先生这样说,我可要伤心了,”裴玑说着话突然伸臂上前抱住瞿素,“我可是很舍不得先生的,方才想到要走,已经哭了一回了呢,先生居然没有舍不得我?”
瞿素被他抱住时,眼泪又止不住地冒上来,含泪笑着在他后背上打了一下:“你这混小子,故意惹我哭。”
“那是先生教得好。”
瞿素伸手抱了抱面前的小少年,哽声道:“我的阿玑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不过还是要记得我交代的事,不可破戒。”
裴玑郑重点头:“先生教诲不敢忘。”
瞿素打量他几眼,笑道:“阿玑目下真的比我高了,这个年岁上就能有这样的身量,将来怕是要长到房梁上去了。”
裴玑挑眉:“这身量再加上我这张脸,够不够诓个媳妇回来?”
瞿素笑道:“满够了。不过我眼下觉着你不必靠脸娶媳妇了,靠着一张嘴就成。”
从瞿家出来后,裴玑又流连不舍地回望了好几眼,才上了马车。
襄王府今日十分热闹。郭氏正使眼色示意裴琰去给裴弈敬酒祝寿,就听人报说外面来了个少年,自称是王府十年前走失的小公子。
郭氏见裴弈竟真要将人请进来,当下道:“王爷,阿玑走失了十年了,怕是已经……”郭氏顿了顿,面带悲戚地拿帕子点了点眼角,“此番怕是哪个阿猫阿狗假冒阿玑之名,骗富贵来了,王爷何必理会。”
一直未曾开言的姚氏道:“次妃怎知不是呢?”
郭氏冷笑看她。
她早就将裴玑当成一个死人了,只等着过了今日就去提醒王爷请旨册立她的琰哥儿为王世子。
郭氏根本没把什么门外的少年当回事,但等那少年进来时,她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四周出奇的安静,跟着就听到一道尖利的鸟叫声。
他还带了只鸟?
郭氏抬头呵斥道:“哪来的乡野鄙……”她一句话未完,就在看清楚那少年的面容时生生顿住了。
裴琰方才离席去方便,等回来时,就瞧见一个少年背对他站着,那少年肩上竟还立着一只灰毛鹦鹉。
裴琰一句“你是谁”还没问出口,就见那少年回过身来,似笑不笑地看着他:“你就是大哥么?十年不见,都有些认不出了。”
裴琰一愣,跟着见鬼似地瞪大眼道:“你是我那倒霉弟弟?”
郭氏狠狠瞪了裴琰一眼。裴琰这才惊觉走口,连忙捂住嘴。他居然把背地里的称呼说出来了。
但这实在是不怪他,眼前这个少年长得真是太像他父亲了,就算不是他那倒霉弟弟,那也肯定是他父亲的某个私生子啊!
裴弈哪能不认得裴玑,他这十年来暗中去看过他好几回了。只他不能说破,只好装模作样地询问了裴玑几个问题,最终确定他就是那个十年前走失的王府嫡子,当场认下了。
郭氏堵得险些背过气去。裴玑那厮怎么会没死呢,她多想拦着王爷啊,但那少年长得真是和王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任谁也不能说不是王爷的儿子,何况那少年对答如流,丝毫不错。
但是郭氏很快就振作起来。裴玑纵然真的回来了又如何呢,一个在外面漂泊了十年的野孩子,指不定是在哪个旮旯里长大的,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好怕的?
郭氏一直以自己的儿子为傲,王府里只有阿琰一个哥儿,她的琰哥儿是王爷当世子一样教养长大的呢,那个乡巴佬野孩子比得了么?
不仅郭氏,王府中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裴玑虽然回来了,但王爷并没有立他为王世子的意思,众人因此越发轻贱裴玑。
裴玑见连下人们都不拿他当主子,倒是没有发怒。他转身就去找他父亲,只是路上碰见了前呼后拥的裴琰。
“哎,”裴琰拿着一把折扇去戳裴玑,“你到底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裴玑迅速闪身避开,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径直往前走。
“我跟你说话呢,”裴琰锲而不舍地追上去挡住裴玑的去路,“你耳朵聋了?”
裴玑瞥他一眼,突然伸手一把揪住裴琰,当胸就是重重一拳,又一把甩开他,斜踹他一脚。跟着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径往裴弈的书房去了。
裴琰身后的小厮们都傻眼了,刚来的那位居然敢打大公子?
裴琰一头栽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玑渐远的背影,愣了片刻,坐在地上愤愤大喊道:“你竟然敢打我!你这土包子!给我等着,我告诉父王去!”
裴玑步入书房时,裴弈正在低头看一张京畿地形图。
“父王,”裴玑面色沉冷地看向书案后的父亲,“我要去一趟京城。”
裴弈抬头道:“阿玑怎有此意?”
“楚圭欲反,父王不是正想知晓京城那边的状况么?我可以去为父王跑一趟,”裴玑讥诮道,“来证明我才是那个能助父亲成就宏图霸业的儿子。”
裴弈沉默片时,点头道:“也好。只你千万当心,不要暴露身份。”
裴玑冷笑道:“这我自然知道,不需父王提醒。”
正说话间,裴琰敲门进来,一瞧见裴弈便冲上去告状说裴玑打他。
“父王,这天底下哪有弟弟打兄长的道理,阿玑真是反了天了,”裴琰抓着裴弈的手臂,“父王一定要主持公道啊,我可只是问问阿玑这十年去哪儿了,结果他不说就算了,竟然还打我!”
裴琰说罢便得意洋洋地乜斜裴玑一眼,等着看他倒霉。父亲最看重他了,裴玑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算个什么东西!
裴弈真的恼了,但不是对裴玑。
“你是不是欺负阿玑了?”裴弈一把甩开裴琰,“一定是你待阿玑态度轻慢!我早听府中人说了,你根本不把阿玑当你兄弟!你这孽障,懂不懂什么是手足?”
裴琰傻眼了,他父王这是中邪了?从前不是这样的啊,从前他都是想怎么揉搓他那倒霉弟弟就怎么揉搓的啊,他父王从来不管。
裴弈非但狠狠训了裴琰一顿,还逼着他给裴玑道歉。
裴琰只想哭,打人的是裴玑,凭什么让他给裴玑道歉!但他父亲一意坚持,他不得不勉强跟裴玑赔了个不是。
裴玑神色淡漠地看着这一切,转身出了书房。
他此番不预备在京城久留,因而只是简单地准备了一下便启程了。抵达京师时,正是春日融融的时节。
裴玑途径京郊杏林时,忽然听到一个女童的呼救声。
他原本不想停留,但那女孩儿哭喊得十分凄惨,他终于慢慢停了步子。
何随在一旁低声道:“少爷,闲事莫理。”
裴玑却是不动。他也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从前的他和这个女孩儿一样,一样孤立无援。
裴玑突然对何随道:“去救她。”
何随一怔,正想再劝,但见裴玑神色坚定,咬牙道:“成。”
何随带着几个护卫奔过去,命人上前将那两个正欲扑上去猥-亵女童的歹人制住,方欲一刀结果了,却被随后而来的裴玑阻住。
“我忽然想起来,”裴玑扫了那两个流氓一眼,“这事未免太巧了一些,我担心这两个与楚圭有关。父亲留意着楚圭,楚圭自然也防着父亲。”
何随也警醒起来,点头应是,命护卫将人押下去以待鞫问。何随见裴玑转身要走,一把拉住,指了指那边的灌木丛,小声提醒道:“少爷,那里还藏着一个……那个女娃娃怎么处置?”
既然此事可能牵扯到楚圭,那就不可轻忽大意。何随虽是个厚道人,但也知道该狠则狠的道理。
裴玑顿了顿,片刻后道:“去吓唬吓唬她便是,不要让她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何随犹豫着道:“少爷就不怕她也与楚圭有关联?”
“应当不是,”裴玑想起方才那女娃娃的哭喊,“她方才的求救是真的,装是装不来这样的。”那女孩适才吓得音调都变了,那是极度恐惧之下才会有的失控表现。
何随点头,转身去威胁躲在灌木丛里的小女孩。
“不许把今日的事说出来,知道么?否则,”何随没有吓唬小孩子的经验,想了想才继续板着脸道,“否则打你屁股!”
那小女孩狼狈地趴坐在灌木后面,脑袋上沾了几根草,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大眼睛正盯着何随身后,忽听他凶神恶煞地恐吓她,吓得一个激灵,点头如捣蒜。
何随这才满意离开。
落后何随鞫问了那两个歹人,发现还真的只是两个流氓,便直接将人结果了。裴玑听何随回了话后,点了点头。
何随叹道:“据那两个赖子说,他们本是来杀那女娃娃的,但是临了瞧见她生得玉雪粉嫩,忽起了淫念,想先奸后杀。真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当即就宰了他们。那女娃娃也是命大,若非遇着我们,今日该是何等凄惨。”
裴玑道:“用老爷子的话说就是,这女孩儿命中该有这一段因缘。”
“少爷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何随笑道,“说不得会有福报的。”
裴玑容色淡淡。他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做了他想做的事而已。
回到广宁卫后,裴玑将京城这边的局势大致与裴弈说了说。裴弈对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只觉瞿素教导有方。
裴玑这回是刻意在他父亲面前展现的、他知道只有让他父亲看到他的价值,他与母亲的日子才能过得更好。
但他清楚,只是去一趟京师是不够的,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刻意在方方面面出尽风头。
他是出了风头,但裴琰却要哭了。他父亲每回考察他们兄弟俩的功课,他弟弟都能对答如流,但他有些就答得磕磕绊绊。裴琰觉得真是见了鬼了,不管他父亲问什么,裴玑那家伙总能接上,可他不应该没读过书么?难道拐子还负责送他进学堂啊?
裴玑不仅读书厉害,骑射功夫上也十分出色。他每回都压裴琰一头,但不知是不是凑巧,每回只是以毫厘优势胜出。裴琰气得肝颤,他那倒霉弟弟每次都在他以为他要赢的时候泼他一头冷水!并且裴玑若是胜出他许多倒也罢了,他也算输得服气,可裴玑偏偏次次险胜,他恨得直磨牙,却不得不在他父亲面前装大度,扭曲着一张脸夸赞弟弟好本事。
裴琰从前一直认为自己是十分优秀的,但裴玑回来后,打掉了他一身骄傲。裴玑从京城回来没多久便被立为王世子,裴琰因此更加不平。
郭氏觉得裴玑就是来报仇的。她可不愿意眼看着自己多年的经营毁在裴玑手里,于是几次密谋暗害裴玑,可次次不成,裴玑也似乎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
郭氏气不过,便跑去找姚氏的麻烦。她从前在王府里横惯了,根本没把姚氏当正妃,她觉得自己更像是正妃。她只恨姚氏当年怎么没有病死,如今苟延残喘白白占着正妃的位置!
然而她刚在姚氏那里耍了一半威风,就被闻讯赶来的裴玑使人打了。
郭氏简直难以置信,裴玑那小兔崽子竟然敢打她!纵然他是嫡子,但她可是他的庶母,哪家有小辈打长辈板子的道理!
那帮见风使舵的下人见裴玑渐渐在王府中得势,听他一声令下,捋起袖子就把郭氏按下去打了一顿,出手毫不含糊。
郭氏被狠狠打了五十大板,爬都爬不起来。她都被打懵了,她跋扈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是被奉承的那个,如今竟然被一个小辈打了?
郭氏愤恨不已,命人把她抬到裴弈的书房。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裴弈告状,声泪俱下地控诉裴玑是如何对她不敬的,末了痛哭流涕着一定要裴弈帮她讨个公道。
裴弈突然重重拍案:“不是你自己去王妃那里寻衅,阿玑能打你么?活该!滚出去!”
郭氏吓了一跳,王爷从前可没这样绝情过啊。
“王爷,”郭氏争辩道,“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他打了我,让王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何况他之前还打了琰哥儿……”
“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再打你一顿。”裴弈冷声道。
郭氏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难道王府真的要变天了么?
裴玑也发现他父亲似乎越来越纵容他,于是在入了宗学之后,他开始刻意热乱,他想看看他父亲到底能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宗学里那些教授、纪善教的东西他早就在瞿素那里学到精深,即便是完全不听课,也能在考业的时候轻轻松松地拔得头筹。他父亲果然因他功课优异而再三袒护他,那些先生三天两头跑去他父亲跟前告状,但他从没受过责罚。
宗学里的先生们见他每日听课时不是交头接耳就是四处乱窜,热乱累了就伏案睡觉,睡醒了继续热乱,但功课却完全没落下,都觉得活见鬼了。
裴玑从不提他那十年去了哪里,因而众人都不知道瞿素是他的业师。他只是在征得瞿素同意后,将瞿素教授他的事告诉了他父亲,他知道他父亲会因此更加看重他。
广和七年,裴觥被楚圭暗中毒杀,楚圭称帝,建元建始。建始二年,楚圭欲除襄王、肃王这两个心头大患,勒令诸王来京贺寿。
裴琰以为父亲会直接起兵,谁知父亲竟听信裴玑的提议,让他们兄弟两个赴京做人质。裴琰欲哭无泪,裴玑想死,别拉着他一起啊!
裴玑知道他这回要在北京待上好一阵子,于是在离开广宁之前,他暗中回了一趟瞿家。瞿素兴致勃勃地与他说,他给他算了姻缘,与他有命定姻缘的正是楚家的姑娘。瞿素正要告诉他是哪位姑娘的时候,裴玑打断了他的话,只道他不信这个。瞿素也没有强求,又跟他说了天命中宫的事。
裴玑有些无奈,他是真的不怎么相信这些。瞿素闲话间还与他说起他当年诓了楚家的一个姑娘云云,裴玑也当笑话听了。
裴弈听说了裴玑要戒除酒色的事,又预见到楚圭大约会给裴玑塞人,便事先与裴玑达成左券,即使是娶了楚家女,也只能将她当摆设,回广宁时不能带着她。
裴玑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答应他父亲的时候其实没怎么走心,他觉得到时候要怎么做,是视情况而定的,因为他不知道他要娶的那个楚家女是怎样的。
赴京的路上,裴玑见裴琰一直憋着一股怨气,目光一转,道:“大哥不要这般,只有我们两个都去,才有可能取信于楚圭。到京后,大哥千万谨言慎行。”
裴琰忍不住道:“你那脑袋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
裴玑不答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靠回靠背上。
瞿素教他的东西非常杂,但主要教的还是机谋权略。瞿素是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后来又身居高位,对帝王心术也是极深研几。瞿素见多了太-祖那样空前的心机城府,在心智谋略上几无对手,楚圭那点伎俩,都是过家家。
裴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遇到了传说中的楚家女。
在见到楚明昭的第一眼时,他确实惊艳,但也只是一瞬,心绪很快平复下来。真正让他对楚明昭留下特殊印象的,是她耳朵上的小甜瓜坠子,和头上的小金碗簪子。
甜瓜首饰还比较常见,但碗状的首饰并不多见,何况是个张扬的嵌宝石小金碗。裴玑想想这姑娘天天顶着个碗到处跑就想笑。
不过他真是没想到自己当年救下的小女孩儿就是楚家的姑娘,他觉得这兴许也算是一种缘分。
后来与楚明昭的几番觌面之后,裴玑与她也熟络一些,对她颇有几分好感。之后楚圭要将楚明玥指给他时,他就提出要求娶楚明昭。
原因在于,他知道他必须选一个楚家女来娶,但他很不喜欢楚明玥那番做派,他更愿意娶有几分好感的楚明昭,何况瞿先生也说与他有命定姻缘的就是楚家女,他觉得或许他说的就是楚明昭,也真的是因缘际会了,大约他该顺势而为。两厢考虑之下,他便选了楚明昭。
然而他担心他大哥会认为楚明昭就是那个天命中宫,会跟他抢,因此在求娶楚明昭时绕了点弯子。
后来他发现楚明玥越来越自以为是,隐隐猜测楚明玥就是那个被瞿素坑了的楚家姑娘,但他也没当回事,楚明玥如何都跟他无关。
与楚明昭成婚之后,裴玑就开始发愁行房的事。他觉得他们如今虽则处境尴尬,但是可以好好相处。不过迟迟不行房,他担心她往歪处想。
他一直怀疑瞿素当初是诓了他,但还是不敢破戒,他身在危机四伏的京师,万一真是旧疾复发,那便是置自己于险地,他不会赌的。
他来京之前其实没有深入思虑过暂且不能行房所带来的问题,因为他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快对一个人生出好感,他从前没有喜欢过谁。或许楚明昭真的是对的人。
他从成婚后便开始护着楚明昭,一是因为确实有些喜欢她,二是因为,他觉得丈夫就该护着妻子,这是一种责任。暂时来看,楚明昭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那么他也愿意善待她。
只是楚明昭虽没说破,但还是流露出怀疑他不能人道的意思,这让他有些尴尬。
他开始时其实并不如何相信楚明昭。当时的境况太特殊了,楚明昭的身份又尴尬,他不可能就那么轻易地相信她。所以楚明昭最初问起他的诸般怪异之处时,他选择讳莫如深。他没有告诉她酒色会导致他旧疾复发的事,这是他的秘密,他的软肋,他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他慢慢开始真正信任她,是在经过一阵子的相处之后。他发现楚明昭其实看得很明白,她知道为楚圭做事是没有好结果的,也知道嫁给他等于是选好了阵营,便一心一意帮他。
他跟瞿素学得最多的就是窥探人心,他觉得他没有看错人。所以在临回广宁时,他才将他的秘密告诉了她。
不过与楚明昭感情越好,他就越苦恼。即使每七日可以行房一次,但他也不敢开这个头,这种事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后来他父亲逼着他把楚明昭丢在北京,他才下决心行房。
之后的日子果然更加煎熬了。裴玑一度怀疑瞿素是算到了什么,才会给他定下那样的法则,故意坑他,毕竟瞿素从前也坑过他,他坑人的本事便传承于瞿素。
楚明昭曾几番询问他为何行房还挑着日子,但他都没有正面回答过她。因为他不想再去追忆当年种种。
裴玑有时候回过头去看当年那段岁月,便很有些感慨,很多事似乎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当初一心想让楚明昭尽快怀上孩子,但始终没能得偿所愿。后来解禁后第一晚楚明昭就怀上了,从后头的形势来看,她怀孕的时间真是再恰当不过,裴玑想想就觉得奇妙。
裴玑一直不知道当年他寄居瞿家是他父亲有意促成的。瞿素告诉他真相之后,他斟酌再三,去找了他父亲。
“父亲为何不与我说明呢,”裴玑望着兀自翻阅奏章的父亲,“当年父亲也可以用更温和的法子,不是么?”
“我与你说,你信么?”裴弈抬头看向他,“你心里对我的看法已成定势。我当年那么做便是做好了担负怨恨的准备,我也没打算与你母亲说,你母亲心软,是定然不会主动将你送出去的,我只能逼她。当年咱们父子那样的状况,起事才是唯一出路,但起事岂是容易的?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拜瞿素为师才是让你变强的不二法门。”
“‘自古雄才多磨难,’你若是顺遂地在王府长大,能有多大出息?我当初当王世子时,尚有众多嫡庶兄弟相争,可你身边只一个庶出的琰哥儿,几无威胁,你能有多上进?”
裴玑缄默不语。
“其实郭氏与琰哥儿都算是你的踏脚石,我利用他们两个,去成就你。不过我原本便没打算让琰哥儿当世子,我对他的要求仅仅是安分守己,可末了,他连这个都做不到,”裴弈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叹气,“真是冤孽。”
“你可以怨我手段极端,”裴弈继续道,“我也承认我让你拜瞿素为师是存着一份想让你帮我成就大业的私心的,但终究也是为你好。没有那十年,就没有如今的你。咱们父子见今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处境了。”
裴玑嘴唇翕动,但终究只是一声轻叹。对于他父亲的做法,很难去下什么考语。他都不知是要怨恨他还是要感谢他。
裴玑想起另一桩事,又道:“父亲往后不要在家事上这样强硬了,儿子已经大了,知道有些事如何抉择。”
裴弈知道他是想起了父子两个在关于楚明昭的那些事情上的争执。他忽然搁下手里的紫罗笔,盯着他道:“你认为多大算大?在爹娘眼里,子女永远长不大。再有就是,皇室无家事。”
裴玑深吸一口气,按按眉心:“那父亲当儿子没说。”言罢,作辞欲走。
“回来,”裴弈忽而出声叫住他,“既然你知晓了当年那件事,那你得空便去与你母亲解释一下吧,我去与她说她定然听不进去。我不想让她等到我死时还那么恨我。”
裴玑步子一顿,忽而回头,没头没脑地问了句:“父亲知道阿燨为何不喜让父亲抱么?”
裴弈一愣,想起当初小孙儿一到他怀里便总是哭闹,还拿爪子挠他,不由蹙眉:“不是你做的什么手脚吧?”
“不是,”裴玑倏而一笑,“其实只是因为阿燨不喜欢父亲身上的熏香而已。只是他那会儿太小,不会说话,便只能哭闹。我发现这件事后,故意不告诉父亲的。”言讫,回身出殿。
裴弈低头抬手,嗅了嗅,哼了声,自语道:“真是个滑头,阿燨都大了,才告诉我。”及至想到阿玑的意思是,他当初一意为难楚明昭,闹得家中不宁,他才这样坑他。
裴弈长叹一息,家和万事兴,难道他真的管得太多了?
裴玑一路回了清宁宫。他前脚刚入殿,就被迎面而来的楚明昭一把抱住。
“咱们去西苑那边游湖吧,”楚明昭笑盈盈看着他,“我觉得我应该多动一动,这样好生产。喔,对了——”楚明昭回身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一大两小三个儿子,“过会儿你一定要看好这三个啊,可不要走着走着发现少了一个。”
裴玑挑眉道:“我看着儿子,那昭昭作甚?”
“我现在总是犯困,说不得走着走着就抛弃你们父子了,跑去哪个殿内睡觉去。”
裴玑点头:“不就是看孩子么?”转头看向阿燨,“看好两个弟弟啊,一手拉一个,不要丢一个。”
裴燨目瞪口呆:“那爹爹呢?”
“我看好你娘亲。”
裴燨低头与两个才刚一岁半的双胞胎弟弟对视一眼。
裴玑将楚明昭抱上步辇,又回头顺手将三个儿子一一抱上来。
阿燨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裴玑笑着问他怎么了,他小声道:“我都快四岁了,还要爹爹抱来抱去的……”
裴玑一笑,在他脑袋上拍了拍。他随即又想起他父亲方才的话,一时感喟。确实,在父母眼中,子女无论何时都长不大。
他回头望向步辇内的妻子与三个幼子,忽觉十分满足。
万事有因有果,或许真是应了瞿翮的话,这是他的福报。
度脱苦厄之后,便是安好通途。